孩子垂头跪在地上,安静、单薄,直戳人心里最柔软的那处,季澜把他扶起来,拿了件斗篷裹到孩子身上,擦干孩子微湿泛冰的脸,掸了掸他膝上雪,牵起孩子的手,引他回屋子,孩子乖乖的同她走,懂事的不让人有一丝为难。 “师父,我没事的,你别难过”,“阿耀脾气大,劳你多担待一些”,两个人同时开了口,孩子的安慰让季澜怔愣起来,她确实是有些难过的,既是心疼孩子,也为阿耀那盛气凌人的性子,虽非对她,却不免让人有兔死狐悲之情,这宫里的人,总是身卑命贱……或许是她矫情,安逸的日子过久了,竟伤春悲秋起来。 “真的没事的,三皇子是主子,我知道的……我现在的日子,已比从前容易太多了……”孩子小小软软的笑着,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似的,季澜不由对他怜惜更甚。 进了屋子,侍从送来了热水,季澜拍了拍孩子,“去拾掇拾掇自己吧,把湿衣服换下来,泡一会热水,省得老来受病”,吩咐完,季澜便要出屋子,她有两分想去宫里瞧瞧圣人…… 未待她走,孩子突然跪了下来,“师父,我想去三皇子那里伺候” 季澜沉默,良久方道,“阿耀那个性子你也看到了……且事情没他说的那么严重,并非只有他那里和京外两个去处,你不要太过忧心” 孩子跪行两步,抱住季澜的腿,贴着她的身子,满满的依赖,“我已给师父添了许多麻烦了,并且便是今天,也没什么的……您护了我这么久了,日后我也想能护着您” 季澜低头瞧孩子,孩子仰着脸,眼中似有万千星子,熠熠生辉。他讨好的笑着,却并不显得谄媚,只如春来万花齐绽,整个天地都霎时明媚起来。被这样的目光瞧着,季澜的眼里泛起了几分湿,她顺了顺孩子的头发,“决定了?” “决定了” 季澜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主意可真大,也不知道好不好……” “您要是喜欢那就是好,您要不喜欢,我就改” 季澜笑了起来,指了指里间,“好啦,快去吧,一会儿水就凉了” “那我去啦……”,孩子明显不舍,仍抱着季澜不动地方。 季澜把他拽起来,“快去!下午你自己习书,我去宫里一趟,晚上不一定回来” “哦……”孩子不快,季澜好笑的点了点他的头,轰他去了里间。 季澜换了飞鱼服,系上腰牌,一路行往昭仁殿,未进殿便先闻到酒气,进去一看,几个道士模样的人恭立于御案前。 圣人像是有酒了,杵着头,见了她阴阳怪气的叹了声,“呦,稀客,我可有阵子没见过你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圣人伸手招季澜上前,季澜自觉的挽住圣人,声音轻软的哄道。 “嚯……”圣人稀罕的瞧她,这人今个是怎么了,人前也不君啊臣的故意疏远,会耍赖会不讲理,倒有点像他们早前那些年。圣人虽然昏聩了些,却并不傻,他心里明白,季澜这些年虽仍是忠心,却也私心不少,只是他到底舍不得罚她罢了。 “受委屈了?” “哪有……”季澜冲圣人笑了笑,转头瞧那几个道士,“圣人,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这几位啊……这几位是给朕炼丹的,人间无趣人间无趣啊……”御案上有一精致繁琐的檀香木盒子打开着,里面装着一颗乌金的药丸,烛火里闪耀着让人胆寒的暗光。 季澜心里愧疚,近来她确实对圣人太过疏忽,竟不知他何时对求仙问道起了兴趣。也或许,他并不是真的想求仙问道,只不过是他这十余年来,熬鹰、行猎、美人、淫(……)虐俱玩遍,终于厌倦了人间种种荒唐事…… 圣人拎起镶着红蓝宝石的金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又想去拿那颗丹药。 “都是糊弄人的玩意罢了,您瞧哪个帝王炼成过”,季澜劈手要抢那丹药。 圣人绕过她的手,抢先一步拿到丹药,将丹药扔到嘴里,又灌了一口酒,冲季澜无赖的笑了笑。 “瞧那颜色!您知道他们安得什么心!您知道里面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敢吃!您心怎么这么大啊?!” 季澜慌不择言,话一出口便犯了众怒,几位道士纷纷跪到地上,“金丹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黄金入火,百炼不消,埋之,毕天不朽。以此二物合之,炼人身体,圣上定能得偿所愿!微臣一片拳拳之心,只为解圣人烦忧!” “说的倒是好听” “阿澜”,圣人拍了拍季澜的手,“朕头疼,让他们下去吧” 季澜瞧着圣人脸色,拿不准他是装病给那几个道士救场,还是真的难受,却也只能按捺下火气,由得众道士退下,“召太医来看看吧” “老毛病了,那群废物以前就没用,现在朕不想指望他们啦,陪朕去躺一会吧” 圣人这话说的心酸,季澜只能暂且偃旗息鼓,扶着圣人往寝殿去。榻上躺了没一会儿,金丹的药力发散出来,圣人发起热来,伏在季澜腿上,不断干呕,脸色醺红,一身虚汗。 “该去斩了那几个道士……” “诶……你不懂,人身气少肉多,故不能上升,需服丹药,焚尽浊气,此为尸解大法,前人方平等等便是以此法飞升的,朕亦有灼热之感,可见也是有仙緣的”,圣人身子难受,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 “谁又见过他们成仙,怎知不是装神弄鬼。” 今个圣人脾气格外好,便是季澜这般呛声也不发火,“唉,朕本来还想与你一同成仙,如今看来是不成了” 听了这话,季澜红了眼睛,圣人把她当作刀也好,别的什么也罢,有这份到哪都不忘了她的心,便是当个物件也该情愿了,不过炼丹之事还是不能由着他。“我才不吃,便是您也不该吃。” 圣人不断喘着粗气,一拳狠抵着经外奇穴,另一只手掐着脖颈,压抑着胃里沸腾的酸痛,他背转身子,移向床里,“唉,人间无趣,人间无趣啊……” 季澜见圣人声音里满满的倦怠疲惫,也不舍得再与他争辩了,她从来都是劝不住他的…… “是我错了,我不说了……”季澜放缓了声音,拍了拍腿,圣人又靠了回来。季澜揽住圣人的两只手,不许他再胡乱掐按自己,又给他轻揉起头颈与胃部。“朕没事的……你别担心”,圣人声音沉沉,透着睡意。 “嗯……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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