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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得“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了,隔着屏风,我看不清是谁,却不由得慌乱,本能地往水里缩了缩。细细想来不会是海福楼的伙计,服务如此周到的客栈自然不会有如此没规矩的伙计。也不会是逢焉,他贪财不假,并不表示他也目无尊长,我毕竟是他师叔,进屋敲门的规矩他还是懂的。而如此毫无顾忌地直闯而入,思来想去也只有二狗了。    想到这里,我又轻轻舒了口气,扬声道:“二狗,是你么?刚才已与你说过我要沐浴,进来之前也不敲门,你这没规矩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屏风之外无人回应,静了片刻,蓦然听得一声巨响,屏风竟轰然翻倒在地。我惊了一跳,急忙抬头往外看,却见不远处嬴澈负手而立,英挺的面目冷凝如冰,眼神寒意森森地盯着我。    我呆了一瞬,才猛然反应过来,所幸我藏身水中,水面上又浮满了草本植物,才不至于春光外泄,只是如此面面相对,难免尴尬万分。    嬴澈神色不变,冷冷地质问:“为何不辞而别?”语气之中似含着怒意。    我怔了一下,强自镇定心绪,反问他:“你千里迢迢来此,只是为了问我为何不辞而别?”    他语气生硬地回答:“是!这难道不重要?”    我见他一脸认真,知道若不给他个交待,很容易将他激怒,激怒他与招惹阎王没多大区别。只得和颜悦色道:“我也想与你道别,只是事出仓促,没有时间。而且,眼下这个不是重点。”    “那什么才是重点?”他一字一顿,似每一次顿挫皆加重他一分怒意。    我唇角牵出几分苦笑,“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不假,还不止一次,可你不觉得不请自入女子的房间这种行为很有问题吗?还是趁女子正在沐浴的时候,通常世人将做出如此行径之人称为‘淫贼’。”    嬴澈的目中现出一丝迷茫,似有些惊讶:“淫贼?你是女子!”    我一时哭笑不得,恨恨地瞪着他,有些羞恼道:“难道我长得这么不明显么?是不是要我站起身来,你才看得明白!”我从没像此刻这般殷切地想让别人知道我是个女子。    嬴澈显得不大自在,猝然背过了身,“是你自己有心隐瞒,怨得了谁?”    我静一静气,不欲与他多做口舌争论,遂和缓道:“罢了,我不辞而别是我不对,你今日擅闯我的房间,我也不与你计较,咱们算是扯平了。”    “你倒是大度。”嬴澈背对着我,说话的声音清清淡淡。    我扒着木桶的边沿只露出脑袋,努嘴指一指大开的房门,“你能不能关上房门,再将屏风扶好,等我穿好衣裳再与你说话?”    他不置一词,依言关闭房门,扶起屏风,并将我沐浴的木桶与他区隔开来。我迅速穿好衣裳,转出屏风到他面前,见他眉心微拧,面色紧绷,似仍有怒气,心叹不好,好像动了真怒。我觑着他的神色道:“还在生我的气?”    嬴澈不语,只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赔笑又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小气。其实,你应该庆幸才是。”    他这才稍微露出困惑,不解地问:“此话何意?”    我撇了撇嘴,与他打趣:“你今日直入我的房间,又与我在刚才那种情形下面面相对,若按世俗的礼节,我今生便再不能嫁人了,照理我应该赖上你的,不过念在我们朋友一场,这回我网开一面放过你,但不准有下回。”    嬴澈目光闪烁,轻移向一边,声音倏然有些喑哑:“我没有朋友。”    我的视线迫住他,追问:“你我既不是朋友,我不辞而别,你何必生气?你追我来此,难道只是想跟我说我们不是朋友?还是……”我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唇边带出一抹狡黠的笑,“你算准了时机,特意想偷窥我沐浴?”    “胡说八道!”他身子一僵,面色微微窘迫,语气之中几分急切,几分愠怒。    嬴澈这人素来冷言冷面,一张面目恰似冰雕石刻,难见他有动容的时候,今日能让他有如此窘态,已属不易。我不由哈哈大笑:“不过与你说笑一句,这么认真作甚?不好玩。”说完不再理他,兀自坐到镜前梳发。    嬴澈身躯笔挺立在我身后,看着我若有所思,静了一会,忽然道:“既是女子,为何要扮男装?”    面前的镜子映出他的身影,我抱以微笑,笑意浅浅,“从前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是习惯成自然,做‘男子’久了,反倒不大会做女子了。再者,除了师父和二狗,中皇城中没人知道我是女子,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跟他们说。”    嬴澈问:“你打算一直隐瞒下去?”    我摇头轻叹:“戴着假面具做人终不是长久之计,我也想做回自己。而且,我快十六岁了,待身形长成,恐怕想瞒也瞒不住。”    “咚、咚、咚”,这时门外有人徐缓有致地敲门,随后响起伙计的声音,恭谨有礼:“客官,酒菜已在厅堂备妥,与您同来的两位客官吩咐小人来请您下楼用膳。”    我扬声道:“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伙计在外头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我对镜麻利地挽了个发髻,起身邀嬴澈一道前去,却被他拒绝,我只道他是性情孤僻,不愿凑这热闹,便也没有勉强,拉门而出,自下楼吃饭去了。    霍邑百业萧条,唯独海福楼仍然宾客盈门,想来与官府的悬赏告示有些关联,据说此次悬赏颇丰,吸引了不少有志酬金之士。我自楼梯步下,顺便环视四周,满堂人影看服色多是江湖人士,也有玄门中人,但屈指可数。玄门向来不轻涉凡俗中事,且对钱财也无甚追求,当然,逢焉绝对是个例外。    我们的桌子靠近门口,桌上已摆满了菜肴,我走过去挨着桌沿坐下,低头一看,八荤六素,还有羹汤、点心,不由得一惊,倒不是惊于菜品的琳琅满目,而是惊于逢焉的脸皮竟能如此之厚,连我也要甘拜下风,真是花别人的钱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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