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入夜,酒吧刚刚营业。 一抬头,就见“金属”两字被灯丝缠绕,有歌舞奢靡的前奏。 但因地理位置偏僻,外表看上去,除了视觉冲击,倒也冷清,不像一般酒色声糜的地方,扎堆往一块挤。 沈泊雪没来过这种地方,紧跟在季风林的身后。 一推门,就与外面完全不同了,躁动的鼓点声袭身而来,电器混响,让人头皮发麻。 吧台上调酒的小哥玩弄酒瓶,花样百出,见有人,冲门口“呦吼——”一声。 一时间,酒吧里寥寥几个人全部朝他们看了过来。 沈泊雪纤瘦高挑的身子还藏在肥大的校服里,绑长马尾,学生气十足。 大概是见多了丰.乳.肥.臀,这样一抹清新陡然闯进他们的视野里,让整个酒吧的人都躁动了起来。 “呦,小妹儿,在童话王国里迷路了吧!啊哈哈哈——” 声音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像暗地角落里老鼠的吱吱音,瘆人。沈泊雪也不敢抬头看。 “别理他们。”季风林将人往自己身后拽了拽,越过前厅,往酒吧后台走,兜了两弯儿,径直朝一处禁止通行的电梯走过去。 可还没到跟前,两黑衣衬衫别着耳麦的男子就似燃头点着一般,迅速跟到近前,拍住他们的肩,叫停:“不好意思,前面不营业。非员工禁止通行。” 说完,两人绕到前方,拦住沈泊雪他们的去路,上下打量了几眼,冷眉又道:“学生?跑这来干嘛?快走快走。” “我找人。”季风林也不敢声张,怕发生争执连累沈泊雪,便好声好气的。 “找什么人?这儿的人是你能找的么?滚滚滚——”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之后,黑衣男子的口气也变得凶横起来,说着还上前搡了季风林一把,“快滚啊。” “你……” 没辙,他只好拉着沈泊雪往后退了十来米,叉腰想了片刻,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第一通没人接听,季风林舌尖顶着后槽牙,骂咧了句:妈的。而后又飞快按下那个号码,再拨一次。 这次响铃二十多秒,滴一声通了。 季风林很焦急:“甄姐,我到了。”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季风林急点头:“对,可是被他们拦下来了。嗯,两个人。好。” 说完挂了电话,季风林扭头看着沈泊雪。 叫女孩一抖,她全程不知所措,没来过的地方,没遇过的人。眼前一切,带给她的除了错愕,就是惊恐。 “待会紧跟着我,底下的人可都不好惹,别和他们说话,别和他们对视。找到陆陈烟,我们就走。明白么?” “…嗯。” 他看女孩的神态和样子,眉心一皱,想想又开口:“校服脱了。” “嗯?” “把校服脱了。”边说便脱下自己的夹克外套,递给沈泊雪,顿了片刻,“虽然难以启齿,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你……” “我带了。”沈泊雪死死攥着卡,“二十万足够了。” “……嗯。”季风林咬牙。眼前的这双眼睛越是清澈、明白。就越是让他内疚。 没一会儿,尽头的电梯“滴”一声。他们顺着声音抬眼看过去。 沈泊雪有些怔住了。 走出来的是一位大美人。 瓜子脸细长眼,紧身皮衣将胸前两抹嘞得浑圆,向上便是一字肩,在浓妆和灯光下隐约出一种魅惑。 黑衣男子见她,立即低头问好,退让出一条道来:“甄姐,他们……” “让他们进来吧。” “可是……” 女人听到可是,抱胸微嗔,不耐烦的叹了口:“可是什么?出了事情我担着,有你们什么事儿?” 两黑衣男子对视一眼,咬咬牙,是看不惯她狐假虎威的作风,可又不敢反驳:“没、没有。听甄姐的。” 说完,二人拿着磁性探测器,朝季风林、沈泊雪走来,准备开始搜身。 沈泊雪不知他们想干嘛,身体本能的警觉,推开两人伸过来的手:“这是要干嘛?” 只见那女子低头点烟,目光第一次落在沈泊雪的身上,刀锋似的,叼着烟,从齿缝儿间蹦出淡淡几个字:“这是规矩。” “没事儿。”身边的季风林也转过来冲她点点头,让她安心。 沈泊雪只好束手配合。 花了两、三分钟,黑衣男子收走了他们的手机,从头到尾拎了个遍,没发现钝器利器摄影摄像之类的器材,才让路放行。 季风林拉过沈泊雪藏在自己身后,跟着那女人,前后进了电梯。 身侧只有三个按钮,开门关门,和负一楼。 甄敏站定后,夹着烟的手凑近按亮-1的按钮,后仰头对着头顶灯光,呼出肺里洗涤过的烟雾。贴着电梯壁,扭头看季风林:“我劝不住,那小子快把自己玩死了。” 沈泊雪看她,突然想起了80年代港片黑帮电影里的那些女子。 “秦政找他了?”季风林咬牙。 “你也别怨秦二叔,是大陆自己找人家借了高利贷,欠债还钱,现在时间到了。秦二叔不找他,也没办法给上面交代。” “所以他就跑来这……蠢货。” “他有什么办法?开口问你借?你有本事一下子帮他弄到那么多钱?” 没有。 季风林低头。他也只是出生在小城市里的普通家庭,父母的工资除去每日三餐、他的学费、各种保险房贷,所剩无几。况且,就算有积蓄,他也没有那个信心可以说服二老拿出来。 旁边的沈泊雪安静听他们对话。不插嘴也插不上嘴,想问这是要去哪,又没有机会打断他们的对话。 直到电梯门叮得一声。 倏忽一下, 热浪铺面。呐喊声刺得人神经疼,沈泊雪赶紧捂住耳朵。等些微适应了才眯眼朝着那片强光看去。 视觉传达过来的第一感觉是压抑,狰狞的背影,挥舞的拳头,二三百个人头挤挤攘攘围着拳台。 而台上,那片强光下,浑身黝黑的肌肉男脱光上身,握拳防守半蹲,剪影似一头起式猎豹。 地上苟延残喘的,竟是陆陈烟。 遍体凌伤,眼泡红肿,还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日后再回想起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沈泊雪仍是没有办法用言语去形容那种强烈的五感刺激。 她离拳台十米,却像是隔了万万里。 台下整齐划一: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这些人,藏身黑暗,像是疯了一般,从拳手残忍互殴的过程中寻找一丝快感,寻找刺激。 “妈的,”季风林红眼一下子冲了出去,却被甄敏伸手拉住。 “别做傻事,这里的人你一个也惹不起。” “那怎么办?甄姐,快让他们停下来啊。” 甄敏叼着烟,摇摇头:“从大陆自己走上拳台的那一刻,我说了就不算了。除非他自己认输,但是那样的话……这场的出台费,就拿不到了。” “可是,”季风林看了眼陆陈烟的对手,肌肉走向,出拳动作,明显是练家子,“真的会打残……唉,沈泊雪,沈泊雪……” 这次没拦得住,身边瘦瘦高高的姑娘已经冲了过去。 她没力气,被第一波人浪冲了出来。又不甘心,死命地往里面挤。鼻尖处弥漫着烟味、酒味、汗臭味。 沈泊雪怕,干脆闭上眼睛,埋头往前冲。好久,等回神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拳台边上了,穿着季风林的夹克,手指抠铁丝,又侧向移动,找到离陆陈烟最近的地方,喊他:“……” 根本没用,一开口就被周遭的声音淹没了。沈泊雪便握拳去凿铁丝网。一遍一遍又一遍。 “……” “陆......” “陆陈烟!” “陆…陈…烟……” 终于,拳台上的人一惊,依稀从混沌中辨认出那声音,眼泡肿得只剩下条缝儿。 他用那条缝儿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直到视线相撞。 周遭似瞬间消音,变成一片纯白。 沈泊雪怔住了。 那双眼睛......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没有一丝迷茫,也毫不怀疑,能赢。 像是坚定,又像自信,那眼神里还有更多,沈泊雪措辞形容不出的东西。 日后,等事件过去,她偶然间问过,为什么当时那么相信自己会赢? 陆陈烟很轻松,游离地看着天空,是这么回答她的:会赢?我没想过自己会赢,我满脑子只有我妈。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在沈泊雪的心里,陆陈烟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了。 女生吸引男生的,一般是柔软之外的坚强。 而男生吸引女生的,恰恰相反,往往就是强硬外表下、那丝不易察觉的温存。 “你认输,快下来。”沈泊雪朝他挥舞自己手里的卡,“我有钱,我帮你还。” 混乱中,陆陈烟只听见前半句,摇了摇头赶她走,自己又挣扎着爬起来。 汗水混着血水,伤痕累累,不能认输。 “陆陈烟,”女孩凿铁丝网壁,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所感涌上心头,不知该如何劝他,不知该怎么帮他,就是好心疼他。 那一刻,似与一切无关,沈泊雪就是单纯想帮帮这个男孩子。 “陆陈烟,”她情绪受压,哇一声哭了出来,冲着拳台里的人,“你不想打篮球了么?” 男生一拳挥空。被对手打翻在地。 那声音还断断续续的传过来:“……陆陈烟,那双手,那个身体,老天给你是用来打篮球的——再这么下去,就没有了啊——你真的不在乎么?” “……陆陈烟,你认输,你认输好不好?我说了我可以帮你,我真的可以帮你。” * 一道金色的光芒破雾而来,陆陈烟扭头看了过去。 纯白的女孩就站在那里。 她为他哭了。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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