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苑回京数日,一忙册封礼,二须随礼仪嬷嬷习课,其他人自不会不识趣地邀她游玩。 事实上,从先帝暴毙到新帝登基的两月间,没多少世家子弟有心思举宴出游。变天时人人自危,都担忧自家受波及。 如今大局初定,京城的宗亲高门登时心思浮动,有心探探宣平王的喜好与虚实。 半月后,清苑收到第一封请帖。 “……于城西桃花林设宴,拜请郡主芳驾。”花楹轻轻读罢,眼角扫过落款。 字迹清雅,正如其主,透着端庄大气。 花楹识得这位左相孙女付歆颜,京城有名的大家闺秀,德容言功皆为女子典范,“郡主,要应下吗?” “不去。”两字说得果断,花楹忍不住侧目,如此随心的拒绝,是郡主的作风。 众所周知左相忠君不二,左相府自然为保皇党,可郡主拒绝付姑娘绝不是这个理由,而是…… “付歆颜开宴,除作画论诗下棋还会有别的么?吃喝都无法尽兴,再是无趣不过。”清苑往美人榻上后仰,风袖适时伸手,让主子吐了樱桃耔,再递上果盘。 果然……花楹内心道了句,若实在要挑那位付姑娘的毛病,那就是太“正经”了,无论何时都严守礼法的模样,与郡主的性格确实不合。 让花楹评价,付姑娘就好似……连微笑的弧度与落座时脊背挺直的曲线都从未变过,端得从容典雅,可也未免太累了。 花楹很赞同主子的决定,因为她每次对上那位付姑娘的目光时,都会忍不住觉得自己仪态哪儿不整,无法保持淡然。 指尖在果盘上点了点,清苑又收回,没了食欲,“在府里待久了确实没意思,梨衣呢?” “梨衣姑娘前阵子病了,嗓子还未大好。”风袖细声答,“梨园其他人都在,郡主要点她们吗?” 清苑摇头,忽得起身弹了弹袖,除了梨衣,其余人唱的戏她都不喜欢。 “让她好好休息,端午前必须养好。回房,把我那件大红骑装拿出来,今儿南郊不是有击鞠赛么,去看看。” 花楹风袖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分别去取了衣裳和马鞭。 郡主平日懒得动,但若碰上她感兴趣的,再麻烦也不会嫌弃。当初由于对击鞠起了兴致,还特地请人学了半年骑术,如今已有小成。 清苑坐在妆台前,看着风袖为自己编发,目光从一排绣有精美花纹的发带中扫过,“红色那条呢?” 花楹低首,“今早被猫儿咬破了,还未来得及吩咐绣娘另做。” 清苑皱眉,不大高兴了。 她低头踢了踢窝在脚边的缩成雪球团的猫儿,没用力,猫儿也委屈巴巴地喵一声。 “先不梳发,换件骑装。”清苑不理它,“这三日都不许喂它零嘴。” 花楹应是,同情地看了眼毫无所知的猫儿,谁叫它调皮呢,郡主可不是会一味纵容的好脾气。 *** 陆府那位要来了,话一传,南郊草场有人欢喜有人忧。 他们并非故意不给陆府送请帖,毕竟以前一起玩儿得不少。只是宣平王摇身一变,陆清苑也成了郡主。 身份有变,这宴请自然也要讲究,不是谁都能成为第一位请得华阳郡主为宾的人。听说左相府给那位去了请帖,众人得了消息还准备观望,没想到人就直接到这儿来了。 “架子真大。”有少年不悦地皱眉嘀咕,他击鞠正玩得尽兴,来人一传话这儿就停了下来,个个整衣敛袖。 乍一看,他还当国君出行呢。 旁人闻了话斜眉一瞥,知道了少年身份。承恩公的嫡次子云瑞,十六之前都随其祖母待在江南,月前才回来,对京城虽不大了解,也迅速结识了几位玩伴,看得出是个会玩乐的主。 京城这种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不少,大都是家中次子庶子,没担子放得开。其他人他听过这话也就罢了,可云瑞的兄长——承恩公世子云嘉是这一辈的佼佼者,前途无量。 这人有心交好,出声提醒云瑞,“宣平王府今时地位不同,云二公子还是慎言为妙。” 云瑞听进这话,扔了鞠杖没理,不大开心,也不乐意接触这位华阳郡主。 出身承恩公府,母亲为德阳大长公主的云瑞没怕过谁。他从小跟祖母去了江南,祖母把他视为心肝儿肉,宠得无法无天,回京后母亲兄长又因以前聚少离多极为纵容他,这让他还真难以对什么生出畏惧之情。 况且如今虽然是宣平王统摄政大权,新君看似被挟,但盛朝还不是宣平王府的一言堂。 最起码,京城以左相为首的一干忠君之臣绝不会被宣平王收为己用,更别说还有拥有封地的梁王、豫王在虎视眈眈。 云瑞不懂朝事,没兴趣站队,但母亲是皇室人,心中总会先天对那位传闻中被宣平王扶上皇位的小可怜表弟有些同情,自然就对宣平王的女儿没什么好感。 那人见他作态,就知道这位云二公子瞧不上自己等人。本该生气的,可一对着那张脸,又觉得没必要。 走就走吧,反正这位确实不用像他们那么小心。 云瑞生得一张精致娃娃脸,十六的年纪婴儿肥未褪,十分惹人疼爱,看着甚无威严。所以他和狐朋狗友玩乐时惯爱摆着一副暴脾气模样,一点就炸,这点也确实蒙蔽了不少人,不敢轻易招惹。 场中没几人注意到他离开,个个都在思忖稍后该如何待华阳郡主,约莫是要……热情不失淡然、敬重不失礼仪? 他们也都出身高门,可在偌大的京城一比,家世也只能排得中上。 而这位可是姑奶奶,以前就不好伺候,现今肯定更麻烦。 众人认认真真等了两刻钟,又有人传话,郡主去新开的珠宝阁了,要晚些来,让大家先玩着。 “……” 行吧,您厉害您说了算。 清苑的兴致和情绪时常来得快也去得快,方才想着击鞠,转眼瞧了新开的珠宝阁,抬脚就换了地。 可惜这奇珍异宝阁外间看着不错,拿出的珠宝没几件品次能让她看上眼。 掌柜抹汗,他才知道面前人的身份,看这位神情就不大满意。奇珍异宝阁刚开张,如果就有了让华阳郡主看不上眼的传闻,肯定没法儿继续做生意了。 “不知郡主喜欢何种材质、什么款式、哪些颜色?” 清苑撑腮,懒洋洋掀眸,“不拘这些,好看就行。” 掌柜:“……”都挺好看的,也没见您说行啊。 突然,他灵机一动,快速去阁楼取了个深色木盒。 这本来是那位吩咐等德阳大长公主生辰时再摆出来的珍品,可现下状况特殊,掌柜相信那位若知道会理解的。 “郡主不妨看看这件,用料虽比不得郡主的珍贵,但这式样和雕工,小人敢说绝对是盛朝头一份儿。” 敢撂下大话,掌柜自然有足够的信心。 “噢?”清苑认真掌了一目,果然被吸引。 盒内放的是对血玉手镯和玛瑙耳坠,盛朝尚血玉,都说有养身之效,清苑也喜爱,不过主要是觉得晶莹的玉中透着丝丝红色很是漂亮。 掌柜呈上的这对手镯耳坠式样的确别致,清苑拿起看了看,发现佩戴和取下的方法另有天地,血玉镯上还有浅浅纹样,雕工极细致。 清苑当即就要了,“做这手镯和耳坠的是谁?” 掌柜一怔,“这……小人也不好说。” “嗯。”清苑不为难他,“今后这位所制首饰,都往宣平王府送一份。” “哎,是。” 出了奇珍异宝阁,清苑利落上马,她们走的这条街人少,又是准备去击鞠,清苑干脆就直接骑了马。 刚出城,她就加快了速度,与一队刚巧要进城的人马擦身而过。 淡淡香风拂过,云瑞下意识回首,只望见少女莫名眼熟的背影。 他盯了会儿,随从察觉出不对,嬉笑着打马凑来,“公子,回魂啦?” 云瑞回神,恶狠狠瞪了眼随从,可惜一点也没让人感到凶恶。 随从一点不怵,补充道:“小人这可是第一次见公子盯着别人姑娘背影看呢。” 要知道他这主子吃喝赌都碰过,就是没涉及过嫖,不是没人想过带这位见识,可每次一提,就先被骂个狗血淋头,他还以为主子有什么隐疾。 随从悄悄探脖子瞥了瞥,果不其然将公子红透的耳背映入眼帘,顿时偷笑。 原来公子不是有隐疾,而是太害羞啊。 云瑞冥思苦想少女背影,想思索出那熟悉感到底是谁,可惜直到进了府门也没能记起。 承恩公拦住神思不属脚步虚浮的小儿子,挑眉,“去干嘛了?” “随便玩了玩。” “嗯。”承恩公拍拍儿子脑袋,嗡着声音,“别给老子整天想着玩,以前有你祖母拦着我罚你,现在可没人了。” 承恩公生得虎背熊腰,倒不是难看,他面容十分阳刚,只是身形过于健硕,每每与秀美柔婉的德阳大长公主站在一起时,都会叫人忍不住为公主担忧。 云瑞仰望着老爹,再一次郁闷自己没能继承到他的外貌体格,心情甚是不爽地随意应了声。 承恩公也不在意,他随口一说罢了,如果真想让这儿子做什么事,还是打一顿比较实在。 “对了。”快迈步前,承恩公想起一事,“你有这个年纪,也差不多时候议亲了,今天我给你提了提。” 云瑞心不在焉,哦了句才一怔,随即紧张地抓住老爹袖口,“议、议什么?和谁提?” 承恩公觉得儿子这模样没出息,拍了一掌,“急什么,放心,给你找的媳妇漂亮得很,宣平王的女儿。不过也别高兴太早,宣平王只说考虑考虑,还没应下呢。” “宣平王?”云瑞愣住,顿时睁大眼,“宣平王?!” 他觉得老爹脑子有点问题,他们家说起来也是刘家人那边的,怎么能和宣平王扯在一块儿? “鬼叫什么!”承恩公受不了儿子的嗓门,掏了掏耳朵,“宣平王怎么了?要真说成了,还是你小子高攀,那位可是有封地的郡主,咱们盛朝独一份。以后就算老子不养你,你媳妇也能养,不挺好的?” 好个屁。云瑞下意识想骂粗话,可对上他爹粗壮的胳膊腿,硬生生就憋下了一万句。 “挺好的,挺好的你不如自己上!”云瑞气得抬脚就走,“管他什么王爷郡主,我绝对不会喜欢的,也绝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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