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把虞时乔送到家门口,问用不用送她进去。 虞时乔从包里拿钥匙,浓重的草药味从屋内传出,她看向他,“进来喝…”她停住,“明天见。” “呀,不请我进去坐坐吗?”黎清双手插口袋看着她笑。 虞时乔打开铁艺大门,手扶在突出来的锁上,“你要是进去,会被我爸拉住喝茶喝到天黑,甚至还会强行跟你套近乎,谈人生谈理想谈到你怀疑人生,还要进去吗?” 黎清退下一层台阶,“那还是明天见吧。” 她跟他道别,单腿蹦进园子,蹦到屋门前。钥匙旋进锁孔,“咔哒”一声,门开,室内的暖气扑出来,药味更加浓厚。 “妈,我回来了。”她进屋,门应声关上。 安维弈拉着计舒文走出学校,到了自己的黑色轿车边,他先开门,手护着计舒文坐进去,然后转身走向校门口同样等待着的计家轿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过来,急忙开门下车,寒九天,外套也没来得及穿。 “安少爷。”他向来人问好。 “向叔。”安维弈回应,“舒文想坐我的车,她心情不好。” “好的好的,那您的车先走,我在后面跟着。” “麻烦向叔等这么久了。”他言语恭敬,又变成了让人喜欢的乖孩子模样。 “不麻烦,总归是要等小姐放学的。” 安维弈点头示意,往回走。 这个时间,交通还算顺畅,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计舒文靠着男友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抽泣。车停到几家大门口前,计舒文已经停了哭,但脸上仍带着泪珠,眼也红红的。 车停了,可她么有下去的意思。安维弈刚想动,手却被她拉住。 “维弈,你说我怎么办?” 他任她牵着,看了眼窗外,“你再不下车,阿姨该以为你出事了。” “我这还不叫出事吗?”计舒文嘟囔着,鼻音有些重。 “你不想让他们担心的,对吗?” “我…”她坐起身子看他。 安维弈适时岔开话题,“要到你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计舒文想起父亲说起过的那串钻石项链,她用手背抹掉眼泪,对他笑,“什么都好,你送的我都喜欢。” 安维弈回握了下她的手,“好,进去吧。” 牵她手出门的那一瞬间,安维弈的手机响。他松开手,滑开屏幕查看。 “我进去了。”她抱了抱他,他扔在看消息,手机在她的头顶。 他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她开门,安家司机也转动钥匙,车轰鸣,安维弈仍站在车门口。 “舒文。” “什么事?”她回过头,期盼着听到些亲密的话,比如别担心我会搞定,比如早点睡,有事给我打电话,比如晚安。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连他口中的“晚安”都划分到“亲密”这一行列内了,那他平时是有多冷漠啊。 “我爸妈回来了。” 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刚刚放缓的心情又重新紧张,计舒文的手不自觉地抓住衣服的前襟。 安维弈在继续说着:“他们回来给你过生日。” 车门关上,安维弈坐进车里,看着上一条同时发过来的消息。 ---人我已经送回家了,上的不算重,但也不轻,有时间你最好去问候一下吧,还有,你欠我个人情啊。 安维弈回复他。 ---这么说我欠你的人情可就多了。 ---你!还!知!道!啊! 没等安维弈笑完,黎清又发过来条消息。 ---那小子让我跟你说句话,说你管不好自己人、 然后又过来一条。 ---别理他,他吃饱了撑的。 安维弈回过去消息,表示他知道了,然后打通虞时乔的电话。 “你怎么样?” “我还好。”女生又加上一句,“没什么大事。” “怎么弄的,计舒文欺负你了?” 那边传来咚咚咚的声音,虞时乔单脚蹦到个隐秘的地方。 “邱蓁妤和你认识多久了?” 安维弈的手桥在车窗下的扶手上,一下又一下,“比你久一点。” “她以前…” “我有电话进来,她的事以后再说。” 虞时乔顺从地挂断电话,虞母刚好拿煮好的鸡蛋来给她热敷。跟刚摔倒时完全不同,她的脚已经肿起一大块了,她挽起裤腿,一截细长白皙小腿,脚踝处赫然肿大,泛着红色。 虞母轻轻把毛巾包裹的热鸡蛋放在她红肿处,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要不我们去医院吧?” “没事,我就是下楼梯不小心摔了一下,过两天就好了。” 虞母点点头,继续小心地给女儿热敷。 是啊,这点疼跟心里的酸涩比起来算什么。 第二天,统考的事并没有几个人提起,计舒文紧张地每隔十五分钟就刷一次八卦网站,怕有人将它爆出来。可网站里安安静静,一条相关信息都没有。她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 安维弈时不时找借口经过一次五班门口,每次经过都看似不经意地往教室里窗边的座位看,只可惜都是空的。 计舒文正忙着在教室收礼物,没注意到男友不寻常的外出。她要过生日了,但昨天的事让她辗转反侧睡不好,计校长回来提了这件事,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下。她适时地用安家父母归国的消息打断了这个话题,计校长的注意力就被给女儿过生日的问题给吸引过去了。 安维弈回教室,身上带着楼道里清冷的寒气,他往计舒文这边走,围在周围的女生都纷纷让道。 “我爸妈到了,晚上来我家吃饭,计叔比咱们晚到一会。” 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不容分说的决定。 计舒文的笑僵在脸上,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安维弈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刚刚避开的女生又聚在计舒文的身边,有说有笑。 “呀,舒文你好幸福啊。” “是啊是啊,要去见家长了。” “什么,舒文早就见过家长了好吗,这是日常的家庭聚会。” “真羡慕你们两个,感情一直这么好。” 这句话让原本靠在计舒文右面桌子上的方源奈看过来,很快又错开眼神。 “舒文啊,他送你什么礼物了?”女生小心翼翼地朝安维弈的方向指了指。 他桌前,正围着几个男生,他们聊着最近的球赛,谁喜欢的篮球明星又进了三分,谁在赛前最后几秒用一记完美投篮扭转局势,聊的火热,丝毫没感受到女生齐齐放过来的视线。 计舒文率先回过头来,脸上恢复了高傲,“他,说要给我个惊喜。” “喔!”女生们低呼。 下午六点半计舒文准时到达安家。安维弈在前庭等她,替她开车门,她道谢,站在门口并没往前走。 “进去啊。” “好。”她攥紧了右手往里走。 酒过三巡,大人们说着互相恭维的假话,计舒文端着酒杯站在计母身边。安母问一句,她答一句,适当加些好听的形容词,安母很满意,脸上带笑。 安家老爷子坐在餐桌前向计舒文招手,计母忙不迭地带她去问候。 安母坐到沙发上,挨着自己的儿子。柔软的沙发微微弹动,女人身上奢侈的香水味飘过来,安维弈往边上靠了靠,手搭在扶手上。 “真好,一年前你们两个坐在一起,一年以后,一切都没变。”安母托着下巴,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闪闪发亮。 “妈。” “嗯?”女人保养得宜,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 “你真的觉得我们合适吗?” “合适,舒文多听话,你要干什么她肯定顺着你。” “顺着我就叫合适吗?” “你喜欢爱跟你吵架的?” “不是。”安维弈把桌上的酒杯拿起,并不着急喝,一下一下地晃着,“她有时候太安静了。” “女生安静点好。” “嗯。”安维弈点头。 不一会儿计舒文过来了,安母起身,叫她做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上,自己往餐厅去了。她是个美丽的女人,不爱穿高跟鞋,崇尚爱情,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安维弈往计舒文的身边靠,她抬眼看他。 “你每次看到我爸妈的时候都很紧张,你在害怕他们?” “是敬重。”计舒文纠正他。 “在学校的时候也没见你对老师这样过。”安维弈不信她,仰起酒杯喝下一口。 香槟在酒杯里荡漾,一层薄薄的细小泡沫浮在上层,很诱人。 计舒文看着他,看他在吊灯下帅气的脸,“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他反问。 “我是要和你结婚的,要过一辈子的。” 安维弈不说话了,闷头喝光了杯里的酒,“这理由挺好的。”然后他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怕我?” “我怕你,我一直都怕你。” 他摇摇头,“没看出来。” “因为你从来都不认真看我。” 安维弈抬头,对上她的视线。下一秒视线错开,这句话他不知道怎么答。 酒喝光了,他起身去倒,计舒文独自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 “对了。”他折返回来,“他们有没有人问你统考的事?” “没有。”计舒文的手抓紧裙子下摆。 安维弈点点头,刚要走又被她叫住。 “维弈,你也先别说好吗?” 他又点头,补上一句,“你在他们眼里一直都是乖孩子。” 夜深了,计舒文披了外套出门,室外很冷,有细密的雨。她坐在离家不远的长椅上等,片刻后,有人走到她面前,递上来一瓶牛奶。 瓶身是热的,看来这个人特地拿去温过。 “统考的时候有人污蔑我作弊,我也不知道是谁,事情就那么发生了。我不想让他们家的人知道,在他们眼里我是乖孩子,我…我不想让这件事破坏他们对我的印象。” 面前的人蹲下来,“你没做过,怕什么?” “我怕,我就是怕。”她垂下头,眼泪开始往下流,“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么。” “要我帮你什么,你说。” 计舒文抬起脸,眼眶里盈满泪水,亮晶晶的,“你能不能去帮我找那段录像。” 隔天,虞时乔基本好的差不多了,她放学后去了宋媗贞家,安维弈要她给她看张照片。 “等下啊虞时乔,我先给司宇超打个电话。” 宋媗贞举着手机在窗户前试了几次,都是忙音,她不得不改发短讯过去。 ---我有朋友在,你一会儿来的时候能不能带两杯奶茶,都半糖。 短讯发好后她坐回虞时乔身边,“你要给我看什么?” 司宇超在通话时听到短讯提示音,他不着急看,依旧讲着,“我查过了,录像都没有存在博英大学,考完当天就被送到校董手里了…嗯,电脑里没有备份…好吧,你别着急。” 计舒文家此时此刻正在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计校长急得满头是汗,可又不敢声张,怕坏了女儿的名声。 安维弈也在,应计校长要求,他独自来的,并且没有把此行的目的告诉安家长辈。计舒文从安维弈那要过孟曦泽的号码,走到门外拨通。 屋里的人听不到她再说什么,只能从她的表情把事情猜个大概。 “孟曦泽,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孟曦泽笑,“小嫂子,我未成年,不吃酒。” “孟曦泽!” “录像带不在我这儿,不是说丢了吗,丢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找去吧。” “孟…” 话还没说完就被挂断,她懊恼地跺了下脚。 “这是司宇超吗?”虞时乔把图片放大,用食指指着那个黑色卫衣的背影,“我记得他好像有件类似的衣服。” 宋媗贞只瞥了一眼就坚定地摇摇头,“不,这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你确定吗?”虞时乔将照片继续放大,“你再仔细看看,真的不是司宇超?” “我确定不是他,真的不是。”宋媗贞语气里带着不容怀疑的笃定。 “好吧。”虞时乔讪讪地收了手机,“可能是我想多了。” “他那天晚上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去看了电影,票还在留包里呢,不信你看。”宋媗贞说着就打开书包一通乱翻。 虞时乔看她手忙脚乱的,赶紧摁住她的胳膊,“不用不用,你说不是就行。” 不是司宇超的话,安维弈为什么要她把照片给宋媗贞看?她想不明白,手放在桌上那个黑色盒子上,这两天这盘录像带她不敢离身,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人给偷了,她不会备份,于是也把那盘空白的随身带着。 有人敲门,宋媗贞起身去开,男生跨进门槛,他的脸从宋媗贞的头顶露出来。 看见来人后,虞时乔往后靠了靠,把整个背贴在了椅子上。司宇超进来也是一愣,但很快缓过神,面色从容地走到桌子旁。 宋媗贞关门,问他:“你不是有钥匙吗?” “我拿着东西呢,不好开。” 司宇超手上拿着两杯奶茶,他把一杯放到宋媗贞面前,另一杯放在桌上,缓缓推向虞时乔。其间二人视线相对,像两道冷箭在空中划过。 宋媗贞安静地叼着吸管,只喝了一口,剩下的时间都在沉思,她忽然问:“那个录像带能不能放我这儿?” “放你那儿?” “安维弈难免会为了计舒文去找黎清,你那么喜欢黎清他只要开口这录像带你肯定就给他了。”宋媗贞拍了拍虞时乔的手,“还不如放在我这,对吗?” 虞时乔下意识抬眼看了眼静默的司宇超,他的眼睛正牢牢盯住桌上那个黑色的小盒子。 “那就放在你那里吧。” 宋媗贞得到肯定回答后拿起盒子装进包里,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说道:“哎你上次你借给我穿的那个裙子还在我衣柜里,你正好拿回去吧。” “哪条?”虞时乔完全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回事。 “就上次那个红色条纹的,哎呀你过来看就知道了。”宋媗贞一手拎起包,另一手拉起虞时乔往卧室走,边走还不忘回身跟司宇超说声一会儿一起出去吃。 虞时乔云里雾里地拿着条从未见过的裙子回了家,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刷手机时安维弈的电话过来了。 听得出来那边是在争吵,她依稀听到计舒文的名字。 “那个磁带你要保存好,千万不能丢。” “好,放心。”虞时乔答应着将手机开成免提放在桌上,打开带回来的纸袋,将里面的裙子在床上铺开,裙子未展开前鼓鼓囊囊的,里面赫然包裹着什么东西。 她把一个黑色的盒子锁进抽屉,对着电话说道:“放心吧,它已经锁在我的抽屉里了。” 司宇超看着宋媗贞把录像带放进客厅的抽屉里,问那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个小证据而已。” “对了对了,咱们要赶紧去吃饭,晚上我还要去下杂志社,编辑说有几张照片要补拍。” “好。”司宇超跟着她往外走,临到门口回身看了眼那个抽屉。 晚饭后,雷声滚滚,宋媗贞站在面馆门口裹紧了外套。 “你要去多久,快下雨了。” “应该不会很久吧,你一会儿干什么去?” “回家打游戏吧,我先送你上车。” 宋媗贞握住男友的手,“你真好。” 司宇超看着她上了出租车,看着车拐过街口,他开始往前走。宋媗贞拿着的那个证据会不会就是计舒文要找的录像带? 这时候手机收到短讯。 计---录像带被人拿走了。 他停下脚,开始往回踱。他现在很矛盾,要是回去拿,就是对不起宋媗贞,要是不拿,计舒文的一切很可能就被毁了。 他又停下,雷声一阵阵从头顶响过。 如果她失去了安维弈,是不是就能回到自己身边了。 可她会不会崩溃,一下子失去那么多。 雨开始下,冷得像冰砸在脸上。 既然那件事都为她做了,那么这次也别例外了。 司宇超毅然决然地在下一个路口右转,走进热闹的居民区,熟门熟路地找到单元门。 进入一层,雨点被隔绝在外;寒气贴着地面匍匐;上了二层,空气暖和了些,楼道的灯忽明忽暗;到达三层,房间的灯暗着,他从口袋拿钥匙。 雨终于倾泻而下,哗啦哗啦,像首恢宏的赞歌,他踏着雨声进入房间。 如预期一样,屋内空无一人。他关门,把钥匙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朝着那个抽屉走。握住把手时他迟疑了一下。司宇超使劲闭了下眼,拉开抽屉。 里面是空的。 明明记得就是这个位置,他低下头去翻,没有,他又拉开旁边的抽屉,也是空无一物。抽屉一个被一个打开,里面却全空空如也。 怎么会… 司宇超双手撑在桌子上,仔细检查记忆是否有漏洞。 “你是来找这个的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僵在原地,他认得这个声音,很熟悉的声音。一记闪电滑过,惨白的冷光伴随着炸裂般的雷声。 他转过身,看见宋媗贞。 她站在那儿,手里举着一盘录像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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