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邱林是怎么发现的，她觉得自己也没有做会露馅的事儿。面上还是强装镇定，“怎么突然这么说，我当然是你姑姑啊。” 邱林抬头看她，钟意的眼神在触碰到他时明显闪躲开，轻叹了气，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钟意。”钟意不假思索地回答。 说完看到邱林嘴角闪过了然的笑，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两大嘴巴子，都把真名真姓都说出来了，还嘴硬说是人家亲姑姑，想什么呢！ 邱林也不理会她的懊恼，扶她起来，“赶紧回镇上，你的手需要去卫生院重新包扎。” 钟意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是怎么知道的，心里很忐忑。看邱林问完她的名字后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钟意在纳闷的同时也松了气，他再继续问下去，钟意压根也没想好怎么回答他，难不成真说自己是从三十多年后来到这儿找他的？不把这孩子吓坏才怪。 但她还是打起精神来，继续撑着走路，邱林已经因为她手上略深的伤口自责，再让他知道她被推倒时也受了伤，只会加深他的自责程度。 到镇中心时天已经黑透，邱林带着钟意直奔卫生院。 镇子里的卫生院和学校算是整个镇子最好的建筑，也只有这两个地方才有电灯。他们到时，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卫生院有昏黄的灯光，里面嘈杂的声音老远就能听到一些。 村民们说话的声音大都比较大，等再走近些，钟意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说的内容了。 “想不到这邱林小子也是个狠心的人，连自己的老师都要打。” “可不是嘛，万老师平时对他多好呀，我家牛牛见天儿跟我说他们万老师对邱林比对其他学生都要好。他邱林倒是没良心，把对他恩重如山的老师打得鼻青脸肿，万老师进医院那惨样，我都不忍心多看。” “就是，一毕业就把老师揍一顿，腿都给打瘸了，你瞧见没有，万老师的牙齿都没了好几颗嘞。” “亏我们当时还跟队长说让队里出钱送他邱林上学，啧啧，狼心狗肺的小杂种，我看呀，以后出息了，别说是感念我们的恩情，不把我们也揍一顿就算是烧高香积的福了。” 前几个声音钟意不认得，最后这个声音她倒是听出来是陈凤的。 “行了行了，都少说几句，现在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呢，这邱林小子没在，万老师也还在里面涂药，当事人都没讲是怎么回事嘞。” 也有人为邱林说话，但话一出来，立即被其他人的反对声淹没。 自古以来老师这个职业都是受尊崇的，特别是在村民眼中。万申平时在温文有礼，经常跟村民微笑打招呼，和村民关系不错，特别是大婶大妈们，可喜欢万申了，她们不相信会是万申主动惹事，再说了，老师打学生那能有什么错，学生打老师才是天大的不应该。 钟意能听清楚他们的谈论后就停下了脚步，在不远处站着听他们说，气得想冲进去告诉他们，他们口中那千好万好的万申有多混蛋，别说打一顿了，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也不知道这该死的万申究竟说了什么，能让这么多人聚集在这儿，集体讨伐小邱林。 钟意看不清邱林的表情，但是在她被那些难听的话气得身体发抖的时候，邱林手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他的动作虽然轻，但这一拍直接就拍在了她背部的伤口上，钟意疼得呲出声。 “怎么了？”邱林停了手，低头询问她。 钟意身高堪堪163，小邱林现在虽然还只有一米七几的样子，但也比她高出不少，所以他跟钟意说话的时候都会下意识低头。 钟意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邱林像是想起了自己在气愤中，把拦他的钟意用力推倒的事，眼睛里的慌乱在黑夜里也能被她捕捉到。 “我没事儿。”钟意开口，“你先回家好吗？我进去包扎伤口，包好后就回去。” 听里面的讨论声，万申现在就在卫生院里治疗。也是，这镇子统共就一个卫生院，三婶说过从镇子去出去的车每天只有一趟，还只在早晨出发，万申的伤也没有时间等他去更好的地方就诊了。 钟意怕让邱林跟着她进去，万一见到了万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邱林再次冲动，要整出人命来就真功亏一篑了。 邱林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摇头，“我陪你。”顿了多又补充，“是你说的，都过去了。” 钟意听他这么说，心里高兴，邱林这话的意思是他听她的话，不会再一意孤行，非让万申死掉不可。 “行吧，但是你进去后尽量别开腔，别管别人说什么。”钟意小声叮嘱邱林，推门进屋。 卫生院由三幢两层楼的房子构成，也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也有灯，因此附近村民吃完饭，经常来这儿蹭免费灯光纳鞋垫或织毛衣，又或者就是拿把瓜子出来唠唠嗑。 白天大伙都在农地里忙活，就吃完晚饭后的这点儿时间能让他们聊家长里短的。卫生院也不常有病人，只有两个医生和几个镇里现培养的护士，也不在乎大伙来院里唠嗑。 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等钟意和邱林一进去，顿时鸦雀无声。 钟意一进院里就作出痛苦状，其实也不用刻意装，她的伤口一路都在痛，为了不让小邱林担心，她忍着罢了。 此时，她不再忍着，也顾不上理会围坐一起的大婶大姐们，一进门就虚弱地叫医生，还把左手举在胸前。 手上包的纸巾早被血浸透，整只手在灯光下看起来很是吓人。 三婶也坐在其中，看见她的手，惊呼一声跑过来，“哎哟，邱小妹你这手是怎么了？该不是断了吧，这可怎么办，医生，赵医生。” 其他人也都围上来，一个劲儿地问她出了什么事。 赵医生一听到动静，从二楼跑下来，看到钟意手上的血，让她赶紧跟他上二楼看看。 邱林和三婶扶着她跟上赵医生，身后的声音传进耳朵:“这就是邱林的姑姑？怎么这么巧，和万老师一起都受伤了，这是出了什么事儿......”钟意听她们把她的伤和万申受的伤联系在一起，心里有了主意。 等赵医生把她手上的纸巾移开，钟意的手上偌大的伤口呈现眼前。伤口很深，因为耽误的时间很长，流了太多的血，伤口已经泛白。 赵医生边数落钟意不早点来，一边用酒精给她消毒，刚一沾上酒精，钟意差点痛晕过去，右手紧紧抓住一旁邱林的衣服来缓解一点儿痛苦。 赵医生往伤口上撒了一些粉末状的药，开始给她缝合。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麻醉，钟意只有咬紧了牙关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叫出声。邱林把她的头抱住不让她看伤口，张婶也紧抓她的右手。 他们俩人盯着赵医生不断飞舞缝伤的手，一声不敢吭，生怕不小心发出的一点声音会惊动赵医生，让他失手。 钟意的脸色因失血太多，现在又承受着巨大的疼痛，在黄灯光下更是显得苍白，嘴唇也被她咬得毫无血色。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终于挨到结束，钟意卧躺在赵医生办公室里的小床上，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医生又看了她背上的伤，相比手上的伤，背上受的伤要轻得多，有被石头撞的淤青，还破了很大一块皮。擦了药给她包好，再把一包纱布和一瓶药交给邱林，叮嘱他要勤给钟意换药，随后赵医生着急忙慌地离开。 “他这是要赶去给万老师医嘞，”张婶目送赵医生离开办公室，过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转头对钟意说，“我说邱妹子，你这伤和万老师有关吧？他伤得很重，半天命都被打没了。逃出来晕倒在公路边，刚巧碰到从县里回来的车经过，把他捡回来的，要不然万老师那小命就交代在路边了。” 张婶看看邱林，“万老师到了医院，醒来后一口咬定是邱林小子打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急死我了，邱林小子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把他打成那样。” 钟意正等她问这句话，把刚才就在心里想好的话说给她听。 钟意显得有些激动地说道:“张婶，是小邱林打的没错，但是万申那畜生活该！”说着声音带上了哽咽，“他......他竟然......” 张婶一听钟意这话不对劲，更急了，有些犹疑地问:“他，做什么了？” 钟意没有正面回答，叹气，“张婶，我求你别问了。” 张婶一看钟意这模样，心里已经了然，脸色也变得铁青，小心地询问钟意，“他得手了吗？” 钟意摇头，“幸亏邱林赶到，不然我也没法活了。” 张婶什么都明白了，愤愤道，“这畜生，怎么能做出这种事！邱林小子打得好，我还说呢，邱林打他，那必然是他该打。” 张婶越说越气，在屋里踱步，冷静片刻才说，“邱小妹，你受苦了，看我不把这畜生做的事说出去，他能做出这种事，就别想在这儿安稳过日子。你们回去吧，哎，造孽呀。”说完，叮嘱邱林小心照顾钟意后出门。 钟意没理会邱林复杂的眼神，在他的搀扶下离开卫生院，院子里的众人想必是打算各回各家了。此时都站着，应该是在等钟意，见他们出来，每个人都赶上来安慰钟意，顺便在她面前把万申贬得一文不值，把之前骂邱林的话翻倍加在万申身上。 钟意借口累了想好好休息，和邱林回家。 邱林大叔跟她说过的话在心里浮现:八十年代的人，并不是都和淳朴善良挂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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