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气于指，磨剑之锋。每日清晨，慕霜天在林中小屋附近修炼指剑，陵远道传授她无色剑之基本，便是要将指剑磨得跟剑锋一样锋利，将剑气凝聚得如同叶子一样薄。 师净寰绕过林间小屋，便看见屋后空地上专心修炼指剑的慕霜天，日复一日，废寝忘食，无人能打扰她。 “你是谁？” 风动叶落，剑气斩断了飞至师净寰眼前的一片叶子，自她侧脸掠过，险些将她伤着。 师净寰立即反应过来，现在的她正是实体。 慕霜天淡漠的目光带着一丝警惕，意识到这个人没有任何威胁才放松下来，师净寰行至她面前，微微笑道：“我叫师净寰，只是个路过的旅人，并没有恶意。” “你来天原，也是为求剑吗？” “也许只是为了观剑。” 未聊几句，慕霜天就继续修炼了，让师净寰自行在小屋内歇息，于是师净寰很不客气地暂住在这个地方，每日替慕霜天准备吃食，每日看她练剑。 师净寰的野外生存技能极强，即便流落在外也不愁吃的。小河泛清波，偶见鱼影，师净寰站在岸边钓鱼，鱼线一收一放，一条鲫鱼被勾了上来，恰好做二人的午饭。 “霜，快来吃饭了！吃饱了才有力气练剑啊！” 每次慕霜天闻到香气的时候，师净寰就在那边叫，而且每次都成功将慕霜天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师净寰对于这一点很得意。 慕霜天毫无意识身边多了一个人，茶余饭后偶有所觉，便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你忘记啦？？” “你在这里多久了？” “有几个月啦！” “不是昨天才来的么？你是剑师认识的人？” “我&……%……” 随着日子逐渐流逝，师净寰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无法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慕霜天身边，看着那个孩子练剑的身影，怎么也无法放下她。 某日，师净寰在林中挖竹笋，二人迎面走来，当对方身影挡住了她的阳光的时候，师净寰才抬起头来。 “师姑娘，是你啊。”来人正是陵远道，陵远道身后跟着一个少年，他对跟少年介绍道：“这是小霜的朋友，师净寰。” 那少年和慕霜天差不多大，十几岁的模样，生得白白净净，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挺惹人喜欢的模样。 师净寰心头有不祥的预感，怔怔地问：“这是陵剑师新收的徒弟么？” 陵远道揉了揉那少年的脑袋，笑道：“不错，他的名字叫夕瑞。是吾故友之子。” 竹剑落在地上，落在厚厚的落叶之上，未能发出任何声响。 夕瑞的介入，让慕霜天猝不及防，陵远道只身闯荡多年，慕霜天是他的第一个徒弟，本以为也会是最后一个。因为陵远道曾说过，无色剑的传人只能有一个，自这一脉传承开始便是如此，陵远道不过两百多年的修为便开始寻找亲传，亦是为了避免遭遇不测致使无色剑失传。 可是陵远道没有告诉夕瑞，无色剑只能传一人之事。 陵远道说：“夕瑞，以后小霜便是你师姐，你们师姐弟二人相互扶持，共同进步，莫要辜负为师的期望。” 夕瑞笑容灿烂，说道：“谨遵师父的吩咐。”他看向身旁玲珑璞玉般的小姐姐，心中满是欢喜，只是这位师姐看上去有点冷，似乎不太愿意搭理他。 “师姐，你教我无色剑吧。” 陵远道不在的时候，夕瑞就喜欢缠着慕霜天，以讨教无色剑为由干预她的修炼，慕霜天不说话，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师净寰看得出她心里的不快。 “夕瑞，别缠着你霜师姐了，我陪你玩好不好？”师净寰追上去，然而男孩子跑起来像小鹿一样快，三两下就没了踪影，师净寰被石子绊倒在地，突然间视野模糊了一下。 她总感觉一切都不太真实，却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夕瑞有时候像看不到她一样，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所以我最讨厌这种死小孩了。”话声刚落，师净寰捂住嘴，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却不甚清晰。 她追着夕瑞来到林间的小溪边，遥遥望见两个人的身影，竟是陵远道和慕霜天——他们什么时候跑到那里的？ 隔着数十尺，师净寰听见二人的对话。 慕霜天神色淡淡的，目光藏着一丝冷冽与不甘，沉声道：“师父，您不是说过，无色剑只传我一人……那个男孩又是怎么一回事？” 陵远道看着这孩子，眼神复杂透露着无奈，说道：“本来是这个意思，但……小霜，你可知，夕瑞是为师寻找多年的故友之子，夕瑞之父临终之前托我照顾夕瑞，我曾答应过他要将无色剑传给夕瑞……故友多年杳无音讯，我本以为他早已亡故，没想到此次一行，在他奄奄一息之时找到了他……并被托孤。” “夕瑞注定是要继承无色剑的，若非他的出现，为师定然独传于你，如今他既已出现……为师只有辜负你的期待了。” 陵远道一番话尽是出自肺腑之言，慕霜天面无表情地听着，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正因为她的平静，陵远道的心理负担多少放下了些，并承诺为她寻找更好的剑谱以做补偿。 可是，那个时候对慕霜天而言，最好的剑谱便是无色剑。她有多么渴望学成无色剑，内心便有多么失落。 那一日，慕霜天站在瀑布底下，被冰冷的飞瀑拍打了大半天。 “霜！” 师净寰找到她时吓得不轻，三两下游到瀑布底下，抓起慕霜天的手就走，结果对方纹丝不动。 全身都被冰凉的水包围，师净寰冻得发抖，拼命想将人带离，却好像拖着一块巨石一样，怎么也扯不动，百丈高坠落的瀑布拍打在身上，疼得她直咬牙！ “霜，你不要命啦？！就算陵剑师不教你，一定还有更好的师父愿意教你，你何苦这样作贱自己？霜、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飞瀑声如雷霆盖过了她的喊话，冰冷的流水中，师净寰哭了，慕霜天也哭了，面无表情流着泪，默默握紧了师净寰的手。 然，师净寰没想到，后来事情竟然发展到那种地步。 因剑而生的慕霜天天生是个纯粹的人，一心向往剑道，两耳不闻窗外事。正是因为这份纯粹，有时候会变得偏执。 她想学无色剑，可是这条路出现了阻碍。 那个阻碍她的人便是夕瑞。 ——若是夕瑞不在，那么阻碍将不存，陵远道也不会对她三心二意，忽略她的天赋。 那天，夕瑞自瀑布边上的悬崖摔了下去，摔断了三根肋骨，右腿无法行动。 “是你做的？” 师净寰跟随慕霜天匆匆来到木屋内时，陵远道指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夕瑞，怒瞪向慕霜天！ 慕霜天看了眼夕瑞，似乎并不意外，又看向陵远道，什么话也没说。 师净寰并不知前因后果，她自然不信慕霜天会做这种事，可是看到慕霜天的神色，心头隐隐的不安，于是抓着她的肩膀，说道：“霜，你说话啊！一定不是你做的，对不对？” 她觉得，慕霜天若有心，夕瑞早就死了，怎么会是这种结果？ “是我害的。”慕霜天目不转睛看着陵远道，短短一句话，让两个人愣在原地。 不…不对！师净寰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声，她看见陵远道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忽闻沉沉一声炸开，陵远道身旁的桌子化为碎片，洒落一地。 陵远道是真的动怒了，对慕霜天道：“我以为你只是心性纯朴，没想到你居然有如此险恶的心思……慕霜天，你可是在怪我言而无信，没有将无色剑传于你？但我这个师父再如何差劲，你也不能对你师弟动杀念……” “我没有对师弟下手。”慕霜天目光炯炯看着他，又道：“你确实是言而无信了。” 陵远道一窒，怒火更甚，“好、好！好得很！早知你是这般薄情寡义之人，我陵远道当初就不该救你！我真是救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陵剑师，请冷静！我觉得其中必有内情！”无论师净寰如何呼喊，对方如同当她不存在一般，即便声嘶力竭亦充耳不闻…… 慕霜天的眼神变了，她眼里的光渐渐黯淡，直至不再有一丝光芒。 陵远道扬起剑指，冷冷睥睨，说道：“纵然你是学剑的好苗子，但世间有才有能的人多了，你这样的冷血无情，不配成为一名剑者！” 那时慕霜天在想，这条命既是陵远道所救，如此便算是还给他了，然而始料未及的是，陵远道对她所做的是更残酷的事。 他废了她的武脉与修为。 一夕之间，失去过去与未来。师徒之情，荡然无存。 陵远道让她像狗一样爬出那片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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