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那一日，恰恰下起了新雪。天原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像鹅毛般洋洋洒洒地飘落在大地上，很快为四周景致裹上了一层白，同时也将在地面艰难爬行的人覆盖。 隔着无形的时空，师净寰眼睁睁看着慕霜天趴在地上被新雪埋没，顿时心头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帮助她。 伸出的手在触及雪花之时穿了过去，师净寰看着自己的手，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时空明明曾经接纳了她，为何突然又拒绝了她？ 她觉得，若是在这里无法帮慕霜天渡过这一劫，很有可能将来的四方剑圣不复存在。 “霜！不要睡……不要睡……你的路还没走到尽头，你还有机会……快点醒过来啊！” 尽管她叫喊得声嘶力竭，地上的人已经几乎被新雪吞没殆尽，只能看见几缕发丝在风中微扬。 师净寰跪倒在地上，一颗心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究竟四方剑圣光鲜的背后经历了何等挫折与磨难，这是她的开始，还是她的结束？纵然她是上天眷顾的奇才，上天对人向来公平，你所拥有的一切都伴随着背后的付出。 “霜，别再睡了！” 她踉跄了一下，摔倒在雪地上，发现自己融入了环境中，连忙爬起一把将慕霜天从雪中拉出，背起，一步步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在白茫茫的天地间艰难而行。 嗞……好冷。 因为师净寰非是这个时空的存在，所能使用的灵力过于微少，神衣亦无法发挥神力，她只得凭着直觉寻找离开这片雪原的路。 慕霜天被废武脉没多久，整个人相当虚弱，陵远道为了替夕瑞报仇，甚至打断了她的一只腿，分明没打算给她活路！ 寒风凛冽，师净寰的心也有些冷，紧紧抓着慕霜天的双臂，嘴里不断说道：“霜……你一定能好起来的，一定要撑下去……只要撑下去，将来的你会看见更广阔的世家，你会抵达别人无法抵达的顶峰，你的剑……会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师净寰吸了吸鼻子，感觉到背上的人有了动静，继续道：“为什么你不对陵剑师解释呢？我相信一定不是你将夕瑞推下，若你当时努力解释，我想情况应该不至于如此……” “霜……为什么不解释……？” “我会陪你找更好的剑，请你别再放弃希望……” 背上的人动了动。入眼尽是茫茫白雪，压得令人透不过气的冰寒，慕霜天眯了眯眼，张了张嘴，声音微弱。 “把我丢下吧。” 师净寰闻言怔住，有点生气，说道：“我都带你走到这里了，现在却要我把你丢下？你在开什么玩笑？只不过一时的挫折，你这么快就放弃了吗？这不是我认识的慕霜天！” 慕霜天沉默了几秒，幽幽道：“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我已经没法练剑了。” “可是你、可是你……你还能活下去……” 师净寰突然噎住，她觉得自己好没说服力，霜是因剑而生的人，无法练剑，这意味着她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师净寰从未见过像慕霜天那样对一件事如此热枕的人，亦未曾有过这样的热枕，师净寰很是羡慕她，一个人活着可以如此努力，她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师净寰打从心底敬佩这个人。 她是没有办法丢下慕霜天的。这一刻，她感觉两个人像连在一起一样，即便前途血迹斑斑，她也要陪着她走下去，这份坚定的决心支撑着她在雪原中行了三日三夜。 茫茫雪原仿佛没有尽头，终于，师净寰支撑不住倒地，感觉不到慕霜天压在身上的重量，手脚被冻得麻木。此时师净寰已走到了雪原边缘，可惜未能撑持到温暖之地，最后被路过的樵夫带到山腰上的小茅屋内安顿。 凭靠陌生人的善意，她们才得以存活下来，茅屋虽小，却有暖炉，在风雪交加的夜里宛如另一个世界，师净寰看着榻上久睡不醒的慕霜天，下定决心：只要风雪一过，就带她去城里求药。 慕霜天再次醒来的时候，神情呆滞，望着炉火久久无言，师净寰喂给她樵夫送来的米粥，好半天才让她吃下一小碗。 那副表情，好像心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碎掉了一样，师净寰看在眼里，心里像被堵住了一般难受，并默默对自己说，一定要将慕霜天治好。 “霜，一定有办法让你重新握剑的。”她如此坚信着，不止一次这样告诉慕霜天。 在樵夫的指引下，师净寰带着慕霜天前往碧羽阙求药。传说有一种可以助人修复武脉与灵池的仙药，名为天魂逆命丹，此丹藏在迷陵之内，有缘之人方能得到。难题之前，师净寰只好去碰碰运气，甚至想好了用算计、以武力夺得这颗仙丹。 慕霜天不能行走，师净寰便做了把轮椅推着她跋山涉水，日复一日，未曾言弃。 有一天，慕霜天对她说—— “吾友，放弃吧。” 在师净寰印象中，慕霜天不曾唤过她的名字，好像从第一次介绍之后，慕霜天一直没记住她的名字。师净寰不在意这件事，因为她了解慕霜天这个人，她要她记住的，是她的存在。 于是当她听到慕霜天说出“吾友”二字时，就知道她已经记住了她，师净寰内心感到欣慰，尽管对方并不记得她的名字。 “莫要再提此事了，我不会放弃的，都一路坚持到这里了，我怎么可能放弃？你不知道未来的你有多好……多么优秀……为了看到未来的你，无论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请你别轻言放弃。”师净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白影，交织着过去与未来，记忆不甚真切，内心却无比坚信着。 慕霜天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 师净寰知道慕霜天是希望她别再受苦，慕霜天害怕自己还不了这份情。她看见师净寰的执着与坚韧，就像看见当初的自己一样，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尚且能如此对待自己，自己又如何呢？ 慕霜天低着头，半晌才道：“……我当时确实动了害他的念头，但是……我制止了自己，制止了心中的魔。夕瑞以为我要害他，因为害怕而后退，不小心从崖上摔了下去，我反应过来时没来得及抓住他的手。” “终究是因为我太没用，被心魔支配，若非如此，事情也不至于到这等地步。” “我就说嘛……不是你害的。”师净寰舒了口气，心里有几分慰藉，慕霜天愿意跟她坦白，意味着她开始逐渐恢复。 可是，善良的霜，之所以没有向陵剑师解释，那是因为你太害怕踏错一步带来的后果，你无法接受那样的自己，所以才自愿接受惩罚的吧？ …… 然，将至迷陵之际，两人的意见起了分歧。 “回去？回哪里去？为什么要回去？”师净寰叉着腰看轮椅上的人，蹙眉说道，“只要能求得阙主赐药，你马上就可以好起来的，有什么要紧事非得现在赶回去？就不能等你活蹦乱跳了一个筋斗云蹦回去吗？” 慕霜天听不懂师净寰在说什么，目光定定望着一个方向，说道：“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 师净寰无奈地摊摊手，没好气道：“我的大小姐，直觉不可信，何况你现在只是个废人。还是按照我的方法来解决吧，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我可不想就这样折回啊！” 师净寰去推轮椅，慕霜天两手卡在轮子上，任凭师净寰怎么推也推不动。师净寰看慕霜天，慕霜天望着远方，眸光微微颤动。 ——这个人真是固执得可怕！ 顺着慕霜天的视线望去，师净寰只看到一片苍茫天空，没有什么特别。 “或者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找阙主求药。”师净寰作出了让步。 慕霜天摇摇头，说道：“碧羽阙号称百脉之首，阙主凭什么赐药于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事成的几率太低了，我们回吧。” 师净寰气得直瞪眼，“都到这里了你才跟我说这些！” 混账，她这不是没有办法么？若有办法怎么会选择这么高难度的路？这丫头到底怎么想的，真是搞不懂她的想法…… 慕霜天看着她说：“原本就想说的，可是看你这么坚持，怕是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打算等你遭到现实打击再劝你回去。”她目光凉凉地望着天，“我现在已经算是提早跟你说了。” 气得她咧——真想抛下这块木头掉头走人。 “这是你的决定，你可别后悔。”师净寰推着轮椅掉头，想了想，又道：“如果后悔了，大不了再跑一趟。” 慕霜天颔首，默默说了句：“多谢。” 师净寰脚步一顿，怔住，怀疑自己幻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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