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你……你这人，怎么翻脸不认账啊？！” 丝绸般的银发披落肩头，挡住了春光，师净寰香肩暗露，话声刚落，不禁心想：这家伙，怎么精分得这么厉害？昨晚那个人真的是他吗？ 转眼看到舜华面上露出的狡黠笑容，师净寰这才反应过来被他捉弄了！ “无聊！”师净寰掀起被褥盖在舜华脸上，转身一把抓起旁边的红衣，金光一闪，便穿在了身上。 舜华从被子底下露出两只无辜的眼睛，琥珀眸明显流露出遗憾的神色，喃喃道：“这穿得也太快了，我还没看清呢。” 师净寰回头瞪了一眼：“昨晚还没看够么？！”说着大步往外走去，简直跟逃跑似的。 …… …… 边闫村是南土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村里只有十几户人家，曾经的边闫村是一个大村庄，通了去城里的水路之后，村里的人陆陆续续搬去城里，再也没有回来。 守在这个村子里的，都是扎根在村子、对其有深厚感情的人家，除了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小姑娘。 她是在村人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就在村子里的，只有十岁左右的模样，灰头土脸，衣着褴褛，若是收拾一番，可以看出那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儿。 她一个人住在村尾那一片被人遗弃地旧房屋中，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边闫村依山傍水，土壤肥沃，山中有走兽、水中有鱼虾，若无一技傍身，亦可到郊外挖野菜果腹，所以没有人担心这个独自生活的小姑娘会饿死。 这一日，女孩在水里捉鱼，忽然一块石子落在她身上，“扑通”一声落入水中，紧接着又是一块，锋利的石子划破了她的脸。 “喂，脏东西！听说你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是不是因为是个天煞孤星啊？” 几个小孩仗着人多，便前来寻她消遣，笑得前俯后仰，好似小小的山村之中，欺负这个新来的女孩便是他们的唯一乐趣。 “脏东西，你看你这么脏，也不会收拾收拾，爹娘说孤星之命的人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赶紧离开我们村子吧！别想连累我们！” 女孩淡淡看了他们一眼，也不顾脸上的划伤，转身往另一边的河岸游去。 她的目光很淡，很淡，近乎虚无，好似对什么也不关心，甚至自己，好似世上没有什么入得了她的眼——这不是一个十岁女孩应有的眼神，在长辈眼里她就像一个游魂，孩子们亦觉得她过分诡异，久而久之不敢再接近。 于是村庄的一角，又剩下她一个人与那片破旧的房屋为伴，她独自坐在村子的边沿，看山看水，看云卷云舒。 天地苍茫，无所归依，更不知自己因何而存在。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她不知自己活在何年何月，时间对她而言仿佛没有意义。 直到某一天，那两个人的到来，打扰了边闫村一隅的平静，来到了她的面前。 多日以来，躲避追踪，陷入厮杀，寻寻觅觅，纵然前路艰难，师净寰未曾放弃寻找故友的心愿，天阶修者转生之后，即便没有昔日的记忆，就算是轮回转世的崭新生命，对她来说也是意义重大的存在。因为她要找的人，是曾经施恩于她的人，她的挚友，她的姐妹。 当师净寰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第一眼就有了感应——除了霜，不会有人拥有那般淡泊清冷的眼神。 那位独一无二的四方剑圣。 女孩在水中默默站着，看远处的鱼影，正在思考怎么抓它作为午饭，黑红两道年轻的身影驻步在十余尺外，红衣少女先发现了她，一阵恍惚，小心翼翼地上前，生怕惊扰这副画面，她身后的黑衣少年一动不动，两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女孩的身上，一人动容，一人茫然。 似觉察到来者的视线，女孩回过头，对上金色的乌黑的眸，她定定看着那名向她走来的红衣姐姐，一股亲切而熟悉之感浮上心头，神情恍惚地微睁双眼。 “霜……”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原来这是属于她的名字。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原来这是属于她的名字。 师净寰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霜看得出来，她的眼底有十分悲恸的神色，那种失去至亲也不为过的悲伤，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没有躲避。 霜没有叫出她的名字，师净寰知道，霜是不记得她了。尽管如此，千山万壑中寻到了她孤独的身影，心中一处终得填满，师净寰跪在水中，紧紧地抱住了她，哭得撕心裂肺。 ——慕霜天，你真的是慕霜天吗？ 师净寰的哭声回荡在耳畔，舜华望着那小姑娘，她的眼里三分淡漠，三分从容，三分迷茫，还有一分的不知所措，仅仅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是她了。 纵然昔日对慕霜天有诸多不信服，舜华分得清恩怨是非，打从心底地对慕霜天感到敬畏，可是他所敬畏的慕霜天，因剑而生的慕霜天，为何会选择放弃剑道，兵解转生。 慕霜天既然选择了兵解，想来她是不想转生的，就此摆脱俗世，得道成仙。 然而她出现了在这里，这意味着，俗世之中仍有她所眷念的存在。想到这里舜华眼里的金芒闪过，莫非…… ——你是为了师净寰而留下的么？ 舜华微微眯起眼睛。 他羡慕她们的情谊，回想当初在北风之林，始终有一人陪伴他成长，那个人如春风般的笑容依旧存在心头，虽然已经不在…… 舜华的心微微刺痛，不忍地别过了脸，闭上眼睛。 哭声仍旧回荡在耳边，舜华无奈一叹，上前安慰道：“阿寰别哭了别哭了，你这副样子会把剑圣吓到的。” 谁知师净寰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说道：“舜华你一边去，不要来打扰我们。” ……我哪里得罪过你吗？真是厚此薄彼的丫头！舜华吃了个哑巴亏，轻哼一声不满地掉头就走，一个人径直钻进山林里去了。 未走多远，舜华感觉这条路有些眼熟，想起上次因为一时离开而丢失了她的踪迹，挣扎之下还是折了回去，无可奈何地挠挠脑袋，嘟囔道：“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摊上这么个女人……” 河边一棵柳树上，舜华双手垫着脑袋靠在树干上，翘起二郎腿，目光瞥向远处并肩坐在河岸的两人。 霜和师净寰两人裸着双足，放入清凉的河水中，静静地等了许久，看着小鱼苗在脚边游来游去，师净寰侧过头，看见霜眼里的生动，不禁笑了起来。 “你的脸受伤了。”师净寰很细心地注意到一道浅痕，伸手覆在霜的侧脸，柔和的治愈之息入体，脸上的浅痕转瞬消失不见。 霜不是很在意这些，目光呆滞摸了摸脸，看向师净寰，忽道：“我好像认识你很久了。” 师净寰神情一滞，一下子很高兴，说道：“你是我的挚友，师净寰的挚友。” “师净寰……”霜低头，颇含深意的喃喃，眼睛仍旧被迷雾笼罩。 师净寰说道：“你不记得了不要紧，总之你要记住，我是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的人，不管有什么困难，你都可以找我帮忙。”她将一个护身符塞进霜的手里，这样一来无论霜出了什么事，千里迢迢都可以赶来。 霜举着黄色的护身符盯着看，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觉一股灵力在流动。 “……姐姐是天上的仙人吗？” “啊……也可以这么说。”师净寰又笑了，被堂堂剑圣唤作姐姐，她算是占了便宜了。 她说道：“你曾经也是个比我厉害的多的仙人呢。你是剑道奇才，不应埋没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遇见我便是你的机缘，来，这把剑拿着。” 师净寰变出一柄木剑，塞到女孩的手里。 这柄木剑似放置了许多年，一股陈旧的气息自剑身传来，上面还刻着不雅的两字，师净寰注意到霜的目光一直盯着二字看，不由得将剑身一翻，轻咳了一声。 “剑是你最喜欢的东西，虽然现在只有一柄木剑，待我将名剑寻来，你一定会很高兴的。”师净寰说着说着，禁不住满脸的欣喜，却见霜的神色严肃，目光凛凛盯着手中的剑，师净寰不由得愣住。 “我不喜欢剑。” 她将木剑信手扔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木剑沉入水底，荡漾的水波扭曲了它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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