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剑。” 前世爱剑如痴的她，今世竟是说出这样一句话，师净寰惊得睁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看了看沉入浅水处随着水波摇晃的木剑影子，再看向霜，十岁的女孩目光淡淡望着水面，无神无光的双眼看不出丝毫情绪，那一片虚无确实让师净寰如临深渊。 “你为什么会讨厌剑呢？”师净寰颤着声问，“你是因剑而生的剑者……世间多少剑者羡慕你的成就，你曾经为了寻求心中最好的剑几度游离在生死边缘……你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师尊，为了继承他的遗愿而不断挑战剑道巅峰，你是如此执着的人，为什么会……” “我不知道为什么，握剑的时候心头会有一股厌恶之感。”霜静静地看着前方，快速地眨了下眼睛。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难道，这就是霜选择兵解的原因么？ 师净寰将双足自水里取出，穿上靴子，大步往林子走去，她来到柳树下，抬头对舜华说：“我要去杀一个人。” 柳树上的少年睁开了眼睛，坐起身，看向下方，对上一双微微怒意的乌黑眼眸，脱口而出：“范埕安？” 师净寰点点头。 “此去是为剑圣报仇？” 师净寰不作声。 舜华见她固执的模样，就知道此行师净寰必定会亲自动手了，本欲代行的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我陪你去。”名剑宗在百脉中源远流长，刺杀宗主会掀起多大的波浪，也未必比被祖帝通缉受人非议，但是一旦暴露在百脉面前，将面对举世皆敌的局面。 师净寰却道：“你留下保护剑圣，我一个人去便可以了。” 舜华莫名感到恼怒，脸色一沉，说道：“我只负责你的安危，你当刺杀宗主是儿戏么？” 师净寰看着他的眼睛，“你信不过我的能为么？” “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别过头，都有点生气。 过了一会，舜华若有所思的说道：“你想清楚了吗？杀人非是儿戏，你还是冷静冷静再决定怎么做。” 师净寰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转身回到霜的身边。 边闫村被舜华下了对仙对魔的结界，使有心者难以觉察他们的踪迹，这一路下来，舜华都是用这个方法躲避天城的追踪，同时还得预防魔天来客，身上有仙魔两种力量的他很擅长这种事。 村尾靠近山林的一座木屋，木屋右边有一条河，霜经常在附近走动，于是师净寰将木屋收拾得干净整洁，并且焕然一新，每日帮霜梳头发、换衣服，就像养了个女儿一样，将一切打点得极其精致。 慕霜天是个剑痴，对日常起居不甚在意，师净寰在天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个长发凌乱、不加装点，一袭素衣来去自如的人，很多人都注重她的能为，自然而然忽略了她本来就是个不会收拾自己的人。 妆台前，师净寰捧着霜略显干燥的黑发，有几分失神，转生之后霜的白发化回了青丝，她不知道霜会不会变回以前那个样子，还是永远也不可能变回去了？ 想到这里，师净寰有些难过。 霜说：“姐姐，何必麻烦呢，我不喜欢拘束的感觉。” 每次她替她收拾好，她很快就将发髻弄乱了，听了这句话后，师净寰索性让她披着长发，任何事都顺着她的意愿来。 有时候她觉得，霜活得像个男孩子。 这些日子陪在霜身边，渐渐的发现她与以前不太一样了，特别是她和舜华来了之后。 舜华从山中抓了只野鸡，师净寰将其丢进开水里烫，然后拔毛，剖腹，挖出内脏，置于篝火上烤，并撒上盐和其他调料。霜坐在一旁，看着架子上渐渐金黄的烤鸡，有些发痴。 舜华和师净寰都觉得霜有点奇怪，舜华低声问：“我记得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对啊，以前的慕霜天怎么会对着一只烤鸡流口水？师净寰撕下烤熟的鸡腿，问道：“想吃吗？” 霜默默地点点头。 两人看着津津有味啃着鸡腿的女孩，面面相觑。 霜是真的变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据说，从那之后，边闫村里的人再也见不到那个邋遢的女孩，每每有人想要到村尾那片荒废地看看时，怎么走都迷了路，最终还是走回了原地，没有人知道那其实是师净寰布下的蜃境，她希望给霜留一片清静之地，霜不喜欢别人来打扰。 又是一个月过去，师净寰和霜在河边泡脚，冰凉的河水穿过双足，像被手掌温柔地触摸，让人格外精神。近来树上的蚊虫多了，舜华也不再往树上跑了，反而脱下鞋子和两个人一起泡脚，一坐下来倍感神清气爽，不由自主发出的惊叹声仿佛在表示错过了很多。 师净寰面无表情地转过头，问道：“舜华，你为什么跑到上游？” “……”舜华满头黑线，提起鞋子默默地换了个位置。 自从上一次提及剑让霜心生厌恶，师净寰就很少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字眼，这一世以来，霜似乎很排斥剑道，师净寰就不明白了，是什么导致了一个人从剑痴变成了现在的咸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物极必反吗？ 师净寰小心翼翼地说道：“霜，你一直待在这个村子？” 霜点点头，自有记忆以来，她就在这里。 “你就不想出去看看吗？世界这么大，一定有你感兴趣的事物，”师净寰怂恿道，“天下有看不完的风景，听不完的故事，各种各样的人，更重要的是，你能寻找一样感兴趣的事物，不停地突破自己，升华自己——这不就是人活着的目的吗？” 霜摇摇头，说道：“现在就很好。” 师净寰哑然无语，正因为懂得慕霜天，她自知这些东西引不起她的注意，慕霜天真正在意的东西，已然抛弃…… 很多人一生所执迷的，不过是她毫不留恋的俗世之物。 有时候她觉得，霜才是真正的神仙，不食人间烟火。 “真的不考虑剑道修行吗？”最终，师净寰还是忍不住开口，“你相信我……你在剑道的造诣，是世间绝无仅有……你的才能，全因剑道而生，只要你想，就能轻易摘下天上的星辰，那是一个所有修者都羡慕和向往的世界……你就不曾有过丝毫动心么？” 霜似懂非懂，缓缓转过头看向师净寰，说道：“可是我觉得，现在就很好啊。”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 曾经被慕霜天的执着所感动，她是她最敬佩的人，最信任的挚友，却没想到，慕霜天的这一世竟是甘于平庸，偶尔看见霜嘴角不经意流露出的笑容，她都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这是她所认识的慕霜天吗？还是说，真正的慕霜天已经不复存在了？ 师净寰既彷徨，又迷茫。 昏暗的木屋里，也许是被霜所感染，失去了梦想的某人躺在榻上装死，舜华推门而进，看到师净寰这个样子，微微蹙眉道：“你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舜华的声音让她清醒了几分，师净寰抱着木枕坐起，伸出右手，舜华就坐了下来，师净寰靠着他的肩，有些失神。 “我一定是太过主观了。”师净寰开始反省自己，“霜这个样子，我很痛惜，她放弃了苦苦坚持了梦想，我只是觉得她浪费了自己的天赋，终究只是痛惜而已。” 舜华摸了摸师净寰的脑袋，说道：“剑圣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是吓了一跳，不过，我记得她这样也是好的。” 师净寰看向舜华，舜华说了一句话，让她印象深刻——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走适合自己的路，有人甘于平庸，有人寻求他途，无论选择怎样的道路，只要做到问心无愧，不就足够了么？” 霜，我要离开了。”师净寰采来一朵芍药，送给霜，霜抬起眼睛看她，微微张着嘴，不说话。 舜华抱着双臂站在不远处，漫不经心地望着那两个人的身影，他看见霜眼里倒映出的红衣少女，笑容如春花灿烂。 “愿你被很多人爱，愿你终得偿所愿，愿你永远幸福。”师净寰微微笑着，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那个时候，师净寰不知道，此次离开，便是隔世。 愿你被很多人爱，愿你终得偿所愿，愿你永远幸福。 舜华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脑海中浮现出那道黑色的身影，光阴倒转、往事轮回，一时之间让他不知所措。 你……还是你。 那双美丽的琥珀眸渐渐转化为金色，微微眯起，迷离恍惚，夹杂着旁人看不懂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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