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里来的执着,他硬是抱着伤自百丈高的悬崖爬下,双手被划破,血肉模糊,身上到处是伤,嘴里还有新鲜的血肉,虽然很饿,但他还是觉得反胃。 狐狸肉不是那么好吃,何况那是狐妖。想起之前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到了自己肚子里,他一阵阵地干呕,同时强迫自己咽下去,为了活着,他必须吃下去,无论是活人的肉还是死人的肉。 最终,在那个秋天里,他拄着用树枝当做的拐杖,一拐一拐地离开了村子,向温孤所说的沐城走去。 村里已经容不下他了,若是知道他逃跑,只怕这次当真被打死,他唯有离开,也许离开,才有活命的希望。 几百里的路程,看不到可以辨别方向的事物,一连几日阴天,他迷失在一片荒原中,只能挖草根喝露水勉强苟活,嘴唇已经干裂,饿得没有丝毫力气,只要看到一棵草他都会塞进嘴里嚼,而且在腿伤还没恢复的情况下,他走得极慢,极慢,看不见任何出路。 越是绝望之际,他身体里有一股力量不断支撑着他走下去,他默默地告诉自己,若是倒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于是没日没夜地走着,几乎超越了人体的极限。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的视线已经十分模糊,远远看到一处驿站,还以为是海市蜃楼,差一点就倒了下去。 坚持到驿站百尺外时,他终于支撑不住倒下,驿站的人看到他,拿来水和食物放在他身边,他看见后匆忙塞进嘴里,心想:外面的人,真是好人啊。 可惜他那张脸太过可怖,没有人敢接近他,只是默默地施予物资援助。 高大的城门遥遥在望,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恢宏的建筑,虽然不知道这座城是否温孤所说的沐城,热闹的氛围,人流涌动的街道,琳琅满目的玩意,对他而言仿若打开了一个新世界,沉寂已久的心有了一丝激动。 他在城里寻了个角落坐下,摆着一个破碗,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总有人往破碗里扔铜板,正因为人多,很多有人注意到他的脸,一日下来,勉强够饱餐三顿,渐渐的,他开始适应在城里的日子。 偶尔他会想起死去的狐妖,至今搞不清自己究竟是怨恨它,还是感激它,毕竟温孤是十几年来唯一和他说这么多话的存在,可惜它已经死了,并且被他吞进腹中。 乞讨得来的铜板他并没有乱花,而是节衣缩食一个个攒起,有机会便去坊间买书。在没有寄望的生命中,看书是他唯一的乐趣,不知不觉就学了很多东西,而且他学得比平常人快,乞讨所得并不能满足他的看书欲望,常常一本书翻到破烂。 除了看书学习,他的第二个愿望就是写字,可惜笔墨纸砚比书还要贵,某日他路过学堂,闻着里面的笔墨书香气味,心中微痒,突然很想写字。 透过窗台,他看见一个学生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梅”字,顿时就有些手痒,他想拥有属于自己的文房四宝。 那学生写完字后就离开了,学堂空无一人,他看着还在散发墨香的砚台,心中起了邪念。 他本来就是惯偷,在村里的时候偷过不少东西,可他知道此地是城里,若是偷东西被抓,是要被关进大牢的。 欲望与理智抗争的时候,忽闻一个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是谁,为什么站在那里?” 他浑身一震,做贼心虚似的转身就跑,老者追了几步,说道:“孩子,你别跑,老夫没有恶意!”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将头埋得很低,生怕对方发现他的脸。 老者是学堂的教书先生,之前一直在远处看这个披斗篷的年轻人,起初还以为是个小偷,可是小偷哪有来学堂偷东西的?他发现这孩子在观摩学子写字时十分认真,那股痴迷的神态让老者想起曾经的自己。 “孩子,你想要文房四宝?”老者看得出来他是个乞丐,于是将自己的文房四宝取来送给他,乐呵呵地说道:“学者不分贵贱,只要你有一颗求学之心,草木学堂将为你开放。” 他愕然看着老者捧来的笔墨纸砚,一时不敢相信竟是送给他的,犹豫了好一会,突然一把夺过,撒腿就逃。 他抱着文房四宝,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老者并没有追上来,反而笑着说:“好孩子,改天来学堂上课啊。” 那一瞬间,他眼眶有泪,连自己都没发现。 得到笔墨纸砚后,他偷偷摸摸地来到城西一隅的墙边,兴高采烈地铺开纸张,在上面写了个“梅”字,竟是遒劲有力,笔走龙蛇,可见书法天赋。 他捧着第一张写满梅字的纸,宛若得到最好的珍宝,看了好半天都不觉得厌倦,正如痴如醉的时候,一道黑影闪过,他并没有看见。 云破天开,他躺在地上,望着天光投下,照在大地上,心中竟是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他的人生即将改变轨迹,就差踏出这一步。 “好孩子,改天来学堂上课啊。” 学堂先生的话语似乎还回荡在耳畔,他痴痴地望着天上的光,虽然明白即便那位老人不以貌取人,去了学堂肯定会被其他人笑话,到时候境地又会变得像在村子里一样。没有人喜欢他这样的怪物。 ——可是怎能甘心? 他心中还是有一些期盼,期盼别人看不到他的脸,期盼学堂的人能无视他的存在,即使站在窗台外远远望着,他也想感受一下学堂的氛围,从教书先生那里体验各种各样的学识,他想从他人眼中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仿佛美梦被打碎的声音。他下意识迅速将东西收好,看见一群人像是追着什么一路追到了这里,众人皆是一副睚眦欲裂的样子,看到角落里的人,为首的武夫冲上去一把揪住了他! “臭小子,赶紧将牌位交出来,否则我们定要你命!”武夫凶神恶煞,在他身后好几个衣着华贵的人,似乎是武夫的主人家。 被晃得晕晕欲吐之际,他很快就明白了一切,原来是有人偷了贵人家里的黄金牌位,那贼人一路跑到这里然后消失无踪,这些人追了过来恰好看到他,又见周围没有可以藏身之处,便将凶手指定为他。 他被武夫晃得几乎吐血,拼命摇头道:“不是我,我没有偷东西,我只是个乞丐,哪里有偷东西的本事……” “哼,谁不知道乞丐最喜欢偷东西!你们这些穷光蛋就是觊觎有钱人家!” 后面一位贵妇人沉着脸低声说道:“给他点教训,就知道东西藏在哪了。” “啊!”武夫将他摔在了地上,同时摔落了他怀里揣着的文房四宝,众人见了纷纷面露惊异,那名贵妇人冷哼一声说道:“一个穷酸乞丐哪来的这么好的四宝?我看这家伙不仅偷了牌位,绝对是个惯偷!” 话声刚落,贵妇人微微一惊,只见那年轻人面目像被火烧过一样丑陋无比,一双乌黑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从地狱走出的魔鬼! 他怒道:“我没有偷你家的东西!这是学堂先生送我的,还给我!” “撒谎还真是有一套,穷教书的怎么会送你这么好的东西?我看你就是偷的!”武夫用脚一跺,踩碎了砚台,毁坏了所有纸张,包括那张写满字的纸,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中顿时有了想杀人的冲动! 武夫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上,粗糙的手掌拍得他吐了血,贵妇人冷笑道:“拥有那种畜牲一样的眼神,还真是个畜牲!”这时,几名搜索回来的下人捧着个黄金牌位来到贵妇人身边,并道:“夫人,这是在墙那边找到了,好像是这贼子匆忙之下扔在那里,幸亏老爷的牌位没有损坏……” 他睁大眼睛,一下子明白了来龙去脉,那个贼子定是想嫁祸于他,从而避开这家人的追捕,故意将牌位落在墙后,想必就是看见了他在那里。 “好你个贼子,竟敢摔我家老爷牌位,铁奴,带走!” “是!” 人心之狠毒他非是第一次见,身居劣势所看到的人和事,每一次都令他失望,正因如此,他才会向往更高的地方,越是高处,越是一片光明。 而如今的局面,百口莫辩,再一次沦落到任人鱼肉的地步,他怔怔望着满地狼藉,揉碎的纸张,破碎的砚台,折断的笔——仿佛连那一点点的光芒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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