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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清醒的时候正是翌日破晓,全身余痛尚未除去,面容苍白,长发凌乱,依旧身着已经破败不堪的白衣。她艰难的撑起身子,赤脚落地,才终于看清是在什么地方睡得如此安稳。  彼时屋外泛着微微亮光,屋上陈烛似乎刚燃尽,尚能看见点点青烟,分明是极其朴素的小屋,不及平生所住的万分之一,丫头却觉着格外温馨,仔细想想,小屋主人必定是极具雅趣的人,才不在乎这桌案上的陈旧事。  丫头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正好瞥见少年劈柴时专注的神情,蓝衣明眸,是她梦中的模样。  “觉得如何?”斧子深入木桩,阿恒拭去薄汗时正好对上丫头的视线,他放下斧子,带着笑意开口,分明是活了几万年的人了,此番模样依旧如邻家少年一般活泼温暖。  其实无论年逝多少春秋,他始终是丫头心中美好的少年模样。  他眼中似有温柔乡,丫头木讷的应了应,竟已移不开视线:“很好。”眼前有这样一位笑容明媚的人,的确很好,“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她故意做足了礼仪,试图与他多说几句话。  “公子?”阿恒挑了挑眉,这世间还未曾有人如此称呼过他,“小丫头,我叫江恒,你叫我阿恒吧。”  阿恒尾音未落,丫头错愕的后退一步,心口传来阵阵刺痛:“阿恒……”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什么东西进去了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生生的疼,却又越陷越深,她捂住胸口,垂首倚靠着墙壁。  怪不得他能救下自己,还是如此的超凡绝尘,原来世人口口相传的战神当真如此美好,是她无法肖想的。  “怎么了?”阿恒走到丫头跟前,言语中尽显关心,神色却多年如一日的淡定。  “无妨,还是先前受的伤。”她没有抬头,也不敢看阿恒的眼睛。  丫头回过神时,阿恒正帮她穿着鞋袜,她能够看清他好看的眉眼。她从来没有听说,天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神,让她体会了没有过的暖意。  “崇吾山四季无常,今日还有些冷意,你赤着脚始终是对身子不好的。”阿恒握住她的脚掌,许多好听的话极其自然的脱口而出,“我昨日出谷为你买了几套衣服,在床头放着,你等会儿选好看的换了。”  丫头白衣上血渍早已干涸,阿恒靠近还能闻到淡淡的腥锈味,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小丫头当时是如何承受寻常妖魔无法承受之痛。  “你为何对我如此好?”丫头看着他缓缓起身,还拍了拍衣上的尘土,“明明我们……”  “什么?”阿恒好整以暇的等丫头继续说下去。  “明明我们初遇上。”  “我喜欢把事情都处理好。”阿恒浅笑着开口,“小丫头,我救了你,自然要让你活蹦乱跳的离开。”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所以并非我对你好,只是我在这谷中独自生活许多年了,忘了如何对一个人才算正常。”  算算日子也有万年之久了,什么时候起开始忘记自己前尘的命运,也不再记得谷外是什么样的年代。时光荏苒,桑田沧海的时间竟也如白云苍狗,快到他几乎以为自己还是刚脱去盔甲的将军。  丫头扯了扯唇角,笑意牵强,什么话想要脱口而出,又被生生的堵在了喉间。  只是阿恒你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延廷,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阿恒买的衣服都是淡雅不失奢侈的,这一次她依旧选择了白衣。那时她一直在想阿恒有没有发现她的身份,是不是她这样穿就能短暂的做个普通人。其实能与不能又有什么区别,她始终是要离开的。    丫头换好衣服时,阿恒正好端来了一碗清粥,推开门,的确被眼前的姑娘吸引住了。  “小丫头,你很好看。”阿恒放下清粥,屋外朝阳的光辉透过树叶洒落他的肩头,丫头只知道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逆着光时笑起来惊艳了时光。  她想他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潇洒倜傥的人,不被世俗拘束,想说什么便会安心的说出口,自然也无法被尘缘所累。  她转身不去看阿恒的眼睛,也没有说什么。  “小丫头,这是我常喝的白粥,没什么味道,不过不会让你早晨饿着。”阿恒将瓷碗推至丫头眼前时,悄悄瞥一眼她心不在焉的神情,“已经有些凉了,可以直接喝。”  丫头乖巧的端起瓷碗悉数喝尽,暖意融入心底,眼眶几欲湿润,为了什么她不知道。  大概就是时光终于让你被人温柔以待,然后你可以褪去昔日最凌厉的模样了。  “阿恒,你叫我小丫头,不觉着把自己叫老了吗?”收拾好心情,她展开笑颜,是不曾有过的温柔。  阿恒将红木凳拉至跟前坐下,把玩着茶杯淡淡开口:“小丫头,我可是活了很久的。”  “阿恒不会变老吗?”  “会,只是那时你看不见。”  那个时候,大概也只是我一个人,你余生还有许多年,到时候便可知神仙会不会老去。只是这一句,阿恒没有说出口。  “小丫头,你叫什么?”  在小丫头没有告诉他身份时,阿恒都会装作不知道。只是小丫头似乎不怎么愿意对他透露,沉默着垂首,不愿再多说几句,事实上丫头是真的怕他听说红门殿殿主叫“非羽”。  “你既不愿回答,我便继续叫你丫头了。”阿恒起身,蓝色发带被风吹起拂过脸颊,“你好好休息,我去打扫落叶。”  “你就不想知道我的来历,以及我为何从山崖跌落?”  “我只是救了你,这些事都无需知晓。”  彼时阿恒已经转身,回头看她的侧颜温润惊世。  是的,你只是救了我,她想。  所幸阿恒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似乎抓住了一个机会来说服自己留在他身边,直到退无可退的那一日。    天宫  “秦鸿,事情办的如何?”  “红门殿殿主已经死了。”秦鸿微抬首看着龙椅上那位威严高贵的神仙,竟一时无法将话恭敬地说出口,“天帝,其实她如今还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也没必要除去她。”  “孤知道她如今构不成威胁,只是终究不是善类,再留个几千年只怕要成为下一个离朱。”  的确,谁能保证谁的从今以后,就像秦鸿永远也不会知晓自己终有一日不会如现在这般豁达开朗。  其实天帝没有错,他只是不识世俗冷暖,也无法善意的考虑一件事。  “红门殿那边知道此事后必定是不会有太大的波动,他们有人大概甚至还会感谢我们帮他们出去了这个碍事的殿主,好方便他们下一步动作,所以你和顾北要时刻注意着红门殿的举动,不要给他们机会强大起来。”  “秦鸿知道。”    红门殿  饮原回到红门殿时,为孟槐带来了丫头的死讯,彼时孟槐一盘棋正好下到了最后一步,听到饮原的话只是轻声应了应。  “你可确定她真的再也不会出现?”  “饮原亲眼看见秦鸿将那太虚剑刺向殿主的。”  “尸体呢?”  “在崇吾山谷中。”  “明日你去谷中看看,必须看见她的尸体。”孟槐起身走到饮原跟前,继续吩咐着,“关于非羽的死讯你不要声张,就说殿主下山以后遇见了天宫的人,至今生死未卜,我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她在红门殿还是有许多死士的。”  “遵命。”  丫头的死并未让他释怀多少,他毕竟是看着丫头长大的,只是为了复兴红门殿,他不得不解决掉最碍事的人:“除去她是为了复兴红门殿,她向来不愿开战,如此下去只会让那天帝更加看不起我魔族,魔族百姓又如何安定的生活下去,天帝想灭了我们不是一天两天了,与其等天帝找机会攻打我们,不如我们先做好应对之策。”他垂首叹息,似乎在给饮原一个解释,其实只是安慰自己,“你先下去吧,报复天宫的事我需好好计划。”  饮原恭敬的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他是名小将,运筹帷幄之事不是很懂。    崇吾山谷  阿恒的小院中种了许多花草,都是丫头在浑夕山不曾见过的品种,想想那浑夕山被戾气环绕,天帝连雨雪都不肯施舍,又如何会生长出这些美好的东西。  她舀了一瓢水,小心翼翼的洒在花丛间,撇了撇嘴角苦笑一声。  “小丫头,受了伤还这么有闲情逸致?”  丫头抬头,看见阿恒站在篱笆外安静的看着她,嘴角挂着淡淡笑意,手中提着一个木桶。  丫头艰难站起身时,阿恒已经走到了眼前。  “几个时辰也就钓了两条红鲤,我去炖了正好给你补补。”阿恒低头看一眼桶中活蹦乱跳的红鲤,继续道,“你好好休息,不要走太远,那边的林子里有许多野兽。”  “嗯。”  她想对阿恒说许多话,她想告诉阿恒不必对她这么好,只是愣了许久竟不知从何说起。    回身看见阿恒已在锅灶前忙碌,他又将长袖卷高几分,几绺须发被吃入嘴中却毫不在意。  从前总听人说起凡间男子几乎不下锅堂,想来他们是胡说了,阿恒不仅会做饭,还把自己的日子过得相当舒服,神仙尚且如此,何况凡人。    “如何?”阿恒目不转睛的看着丫头,直到丫头抬眸看他才移开了视线。  丫头点头作为对他厨艺的肯定,饮完一碗鱼汤后方才开口:“阿恒你是不是天上的神仙,为何什么都会做。”  她很早就想说完这句话,犹豫良久才做得到。并非她不再是从前洒脱的模样了,只是她开始顾及许多事了。  阿恒轻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淡淡开口:“小丫头,住在那九重天上的人未必愿意做凡人该做的事,我只是一个人在这谷中住久了,许多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帮我。”  “这谷中岁月纵使清净安稳,却没有外面热闹好玩,阿恒可曾无趣过?”  “经历了凡尘悲欢才想找个好地方了此余生,所以没有什么无趣不无趣,况且我在这里还要等一个人。”昔日厮杀疆场的回忆纷至沓来,是否落魄又是否惊世过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过好自己的从今以后。  丫头看向他的眼睛:“什么人?”  “陪我走完余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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