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住在77号门洞里的人，一有时间就会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阿婆也变的特别忙碌，总爱去街道居委、左邻右舍，四处打听消息。有传言说，这个片区的老房子要拆迁了。有了这样的大事要忙，阿婆也就把想给我介绍男朋友的事情缓了下来。 “朵朵！不要一天到晚待在阁楼上，大门口刚刚贴了张通知，你去看看，我现在眼睛越来越不灵了。” “知道啦！”我放下手中的书，爬下了阁楼。 大门上贴的是一张拆迁公告，通知门洞里的住户，于本月底前去居委会登记。终于有确实的消息了，我兴匆匆的回到家给阿婆报告。 “阿婆！是拆迁通知。” “我每次去打听，他们都说时间还早，那上面有讲拆迁时间哇？”阿婆问道。 “通知上写着，让77号门洞里的住户，本月底前去居委会登记，这下应该很快就会拆。”我兴奋的说道。 终于可以离开这座阴森森的老宅，住上楼房了。现在我也开始对拆迁十分的上心，有人在谈论拆迁补偿的时候，总喜欢凑在旁边听。 拆迁工作进行的很快，由于我们这片老宅是黄浦区的中心地段，听说开发商打算把这儿建成商业中心，他们给的安置房将在宝山区或浦东新区选。按我们家的情况，可以分得两套房子，阿婆和残疾的姑姑一套两居室，我一套一居室。虽然阿婆嫌宝山和浦东太偏，可这老房子属于公房，这样的拆迁条件也算优厚了。 “朵朵！我们把房子都选到宝山吧！那里交通方便点。”要开始选房了，晚饭时阿婆一边给姑姑喂饭，一边同我商量道。“到时我们住在一道，一室一厅拿去出租。” “嗯！”嘴里正嚼着饭的我，含糊的答应了一声。 我多么的希望能离开这个家独立生活，可看看年老的阿婆和有病的姑姑，我开不了口。 “阿婆！一室一厅选在浦东吧！现在浦东发展的那么快，将来房子肯定增值。” 在我的坚持下，那套一室一厅最终在浦东新区选定。我不知道自己这么的坚持，是否真的是因为看好浦东的发展。 拆迁补偿款都已到位，按拆迁协议，拆迁户在拿到补偿款后，要在六个月内搬离。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春节了，我们打算节后天气暖和点时再搬。 “朵朵！我去买菜，你今天没事先把阁楼整理一下，没用的东西好扔就扔掉些。”阿婆见我休息在家，出门前关照道。 阿婆每天早上都会去市场买菜，每次买菜都会花小半天时间，她是那种遇到谁都想聊几句的人。 姑姑依旧呆呆的坐在藤椅上，有时我会想，也许她才是最幸福的人，没有思想自然也就不会有烦恼。 吃好早饭我爬上阁楼，开始动手整理上面堆放的箱子。 最外面放着的几个纸箱子，应该是近几年才堆上来的吧！我翻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都是些别人送给阿婆的旧衣服。阿婆总是爱四处的述说自己的不幸，大家也同情的把家里不穿的衣服都拿来送给她，她除了挑一些我能穿的给我，其它的也就都堆在这里了，所以我从来没有兴趣翻看这些东西。 阿婆并不穷，阿爷是因厂里事故去逝的，单位陪了不少钱。姑姑虽是残疾人，没有劳动能力，可每个月国家有给残疾补助，阿婆自己也有一份退休工资。我曾经问过阿婆，为什么别人送的什么她都要，有些拿着根本没有用。阿婆告诉我：别人给什么，一定要接着，要不以后别人就不拿东西给你了。 我把装着旧衣服的纸箱子，一个个整齐的沿墙边垒放好，这些由阿婆捡回来的东西，就等她回来再处置吧！搬开这面上的纸箱子，里面露出了几个黑色的木箱。一打开箱盖，浓浓的樟脑丸味便在阁楼上弥漫开来，里面是一些款式很有些年代了的衣服和鞋帽。我皱了皱鼻子，拿起一件浅蓝包边的素色旗袍在身上比了比，这应该是阿婆年轻时的衣服。我把这几个箱子，单独的堆在了另一边，想着阿婆也许会要留下它们。翻到最里面时，我看见了一个棕色的小行理箱，拉了拉感觉挺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箱旧书。这些书应该放在这儿很长时间了，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被翻动过，里面有着一股霉臭味。我在箱子里翻找着喜欢的小说，《简爱》、《城南旧事》、《红楼梦》，我把它们挑捡出来，放在了脚边。《徐志摩诗集》！我眼前一亮，欣喜的把它拿了起来，翻开时从里面掉出了一封信。这封信并没有开封，信封的背面盖着一个三角型的红色印章‘退’，下面写着 ‘查无此人’四个字。我捡起信翻看正面，梁红英收！梁红英是谁？我好奇的拆开了这封信…… 红英： 转眼我来上海已一年有余，不知你和孩子现在一切是否安好。始终没有收到过你的回信，我想你一定还在怨我。我自知对不起你，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无奈。 当初父亲去逝、妹妹生病，家里一团糟，母亲要我回沪照料家事，我怎能拒绝？可叹！为了能在上海落户并顶替父亲的工作，母亲以死相逼，要我同你离婚，我恨自己没有能力保全我们的家。生活艰辛，你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很不容易，我不奢望你能等我，可我多么的期盼，还能有一家人团聚的那一天。 云云现在也该上幼儿园了吧，不知她是否会记得我这个不称职的爸爸。朵朵在这里一切都好，你不要挂心。 昨天我母亲同我商量，让我把朵朵过继给我的大妹妹，想我那残疾的妹妹将来能有个后人养老送终，我没有答应。朵朵现在是我生活的唯一乐趣，我一定会好好的培养她，让她有出息，将来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会象我。 最近不知怎么的，时常感觉胸口很闷。红英！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十分想念你们！ 就此住笔，祝福你和孩子一切安好！ 显星 一九八七年九月十二日 是爸爸写妈妈的信！我知道！显星，庄显星是爸爸的名字。梁红英……梁红英……梁红英就是我妈妈的名字吗？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人提过妈妈的名字。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任由眼泪滑过脸颊，一滴一滴的滴落在阁楼的地板上……并不是妈妈不要我了，我应该还有个姐妹。云云！时常出现在我梦中的女孩儿会是她吗？我呆呆的望着手中泛黄的信纸，思绪却如潮水般的翻涌。如果爸爸和妈妈没有被分开，也许爸爸就不会那么早去逝。如果不是阿婆逼爸爸、妈妈离婚，我们一家人本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许许多多的委屈一下子喷涌而出。我恨！我恨阿婆！我恨她拆散了我的家，我恨她改变了我的生活，我恨她毁了我们一家人的幸福！ 听到阿婆买菜回来的开门声，我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变的一片空白，只有怨恨的火苗在心里熊熊燃烧，我飞快的从阁楼上爬了下来。 “是你，是你逼我父母离婚，是你毁了我们一家人的幸福，我爸爸是被你逼死的！”我扬了扬手中的信，仇恨的看着阿婆。 正在换托鞋的阿婆愕然的看着我，目光停在了我手中那泛黄的信纸上。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怎么了？瞎讲什么？” 我恨恨的盯着她的眼睛，激动的浑身发抖。 “当初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要不你和你爸爸的户口怎么能来上海？”阿婆边说边提着菜蓝子走进了天井，那语气仿佛是她给了我们天大的恩赐。居然到现在她都没有认为自己做的不对，愤怒一时间让我口不择言。 “说什么为我们好？当初你只是想爸爸能回来照顾你们、照顾这个家，你就是自私！过去你想依靠爸爸，现在你一定想把我留在身边，将来好替你照顾姑姑。你总是在按你的想法安排着我们的生活，你为我们想过吗？如果你不是这么自私，爸爸就不会死。如果你不是这么自私，我也不会变成一个没爸、没妈的孩子。”我把我的怨恨一股脑的全部都倒了出来。 也许我的话刺到了阿婆的痛处，她恼羞成怒的跨进客厅，指着我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孩！我靠你们？我才不要靠你们呢！我谁都不要靠。我十六岁就一个人来上海，我靠的是我自己。你小姑姑当初不听我的话，非要嫁到乡下去，我到现在都不要她进家门，我一个都不需要靠。你现在翅膀硬了，当初读书、工作，哪样不是我去托的人？” “我不稀罕！明天我就去把工作辞了。”我冲着阿婆嚷道。 阿婆被我气的瑟瑟发抖，我心里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好！好！好！你本事大，别以为我要靠你，你给我走，我就当没你这个孙女，你也没我这个阿婆。” 就这样我搬去了浦东新区的那处安置房。当我手提行理，站在空荡荡的新家，我不知道自己是喜还是悲，内心有一种深深的孤独和将要一个人面对未来的恐惧，同时还用那么点儿获得自由的轻松。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