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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逊走出孙权的大帐已是夜半,路过河边,风雪席卷天地间所有的寒意向他袭来,池离在背后为他打伞,他负手驻足,颀长的身子静立在河边,君子端方如玉莫过于此。又一阵寒风狂乱地贴地掀起,吹乱他的衣裾,他叹了一口气对池离道:“莫欢那边有消息了吗?”  池离皱了皱眉头回答:“自上次绩公子向郡主透露了些事后,郡主就很警觉,不论是外部渠道还是内部,事情都做得极其隐秘,就连莫欢也只是奉命而已,并不清楚郡主到底跟鲁王有什么计划。”  陆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头疼:他在孙茹身边安插的眼线是准备以后有大用处的,但陆绩关心则乱,为了让孙茹停下那些小动作以免连累他而擅自将他探听的消息透露给孙茹以警告她。  而即便陆绩没有提孙霸,只说了孙和孙登,以期迷惑到她让她认为一切消息是外部得到的,却仍引起了孙茹的警觉。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次孙茹受刺,就是他们对孙茹动作的失控导致的。  那么在对孙茹行为失去把控的这段时间里,她到底做了什么,跟谁有过接触,到底是要行刺她还是自己,行刺的目的是什么……他全然不了解。  所有的迷糊化为一道叹息:“希望……郡主不会怪我……走罢。”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孙权只好提前结束了围猎,连夜拔营带着山上的女眷和众臣一块浩浩荡荡地回到吴王宫。孙茹被安置在邀凰宫的偏殿里。那里本是孙菲孙茗住的闺阁,如今腾出一间给孙茹养病用。大乔夫人被告知孙茹的险情后哭得几乎断了气,吴太后也急急忙忙赶到,看见孙茹重伤不起抱着大乔哭成一团,边哭边骂孙权,认定是孙权不当心自己侄女儿。  孙权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淡定的背起好大一口锅,回去继续骂儿子。  不得不说把孙茹安置在后宫真是件有深意的举措,因为完美的把孙茹和周循还有陆逊隔离开来,万一周循守着孙茹的时候陆逊进来探疾……这他妈多尴尬……  这样一来,大家都别想见,不见就不会多废话。    孙茹醒来是遇刺的第三天中午。孙茗照例过来探看,孙茗比孙菲和孙茹小几岁,一直恬静可人,对孙茹很是尽心。孙茹时常给她从宫外带好玩的小玩意儿,说些军营里的趣事,孙茗也喜欢给她绣些小物件,两人虽然不是亲密非常,但也算天家里难得的姐妹情了。  孙茹睁眼看见陌生的淡青色幔帐一时间不确定自己身处何方。孙茗挤了汗巾给她擦身,回身看见她瞪着两个大眼睛朝天眨巴,欣喜地对宫女喊:“茹姐姐醒了!快去叫御医婶娘,通知父皇!”  一传十十传百,自孙权闻讯赶来后,陆逊周循周胤都急急忙忙入宫。到了邀凰宫却见殿门紧闭,门口留着孙权的长侍通知众人: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郡主一切正常,就是余毒未清,还需谨慎调养。坏消息是,郡主被孙权请喝茶了……    天家的探病……也是要排队的。  吴太后抱着孙茹不撒手“心肝儿肉肝儿”地能嚎一下午孙权很是清楚自个儿妈的尿性,大手一挥:“你们都跟我去趟太初宫。”  所以周循跟孙茹一句话也没说上就只好跟着往太初宫而去。陆逊更惨,他从孙璠的书房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有点迟了,连孙茹的面见都没见到。    郡主啊郡主,希望你能给我留点面子。    陆逊是最后一个来到太初宫的,路上遇见回裕丰殿的孙茗,寒暄了几句,才急急忙忙来到太初宫。不过寒暄也不是白寒暄,问了一下孙茹的状况,陆逊心中隐隐有千头万绪但总感觉揭不开那层纱。  孙权从丹犀上步下,揣了手踱步在一众臣子面前。最后还是下决心告诉他们:“容萱说,跟伯言是相互倾心,也愿意嫁入陆家,但是她这个身体估计是去不了桂阳了,伯言你先在那里待一段时间,过个几个月武昌战事一毕,孤就调人去接替你。到时你回来再给你和容萱挑日子。”    周循出奇得平静,他还记得拔营那天天气像之前一样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他手上紧着缰绳检查鞍马,陆逊就这么揣着手炉披着氅衣晃晃悠悠来到他跟前。  周循抬眼看了一眼陆逊,他不喜欢陆逊,也拒绝跟他谈话,但良好的家教还是让他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陆将军有何指教?”  陆逊见面第一句话就扎人心窝:“郡主不能跟侯爷在一起。”  周循忍了忍没把他丢进旁边河里。  陆逊走得是速战速决路线,看了看天气,没有任何寒暄就把话摆明白了:“我可以护着郡主,但侯爷护不住。”陆逊整整大氅,看着周循颜色不改,没有丝毫愧疚。  的确,周家是跟着孙策打天下来到东吴的。之后又辅佐孙权,所以周家的荣辱是孙家给的,孙家要你歌舞升平得活,你绝不能四面楚歌地过。娶孙茹就意味着跟孙权对着干,一不小心连带周家都要被拖下水。  反观陆逊,虽然陆家在孙策的手下活得近乎苟且,但是这十几年来通过陆逊陆绩的努力,陆家在以惊人的速度回复。况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本地大佬只要不死绝……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再加上由于孙登,周家已然在继位问题上站了队……触碰了高压线,已经不能再公开违逆孙权的意见了……  周循很清楚现在的情况,但是他放不下孙茹,突然间有个陌生的男人跟他说:嗨,你十几年来当宝贝养的姑娘我带走了。他还告诉你,你养不活的。  换你,你什么滋味儿?  周循的眉头蹙了又蹙,他从未像现在一样厌倦自己的身份,他觉得自己懦弱而又无能,在这万丈红尘里,什么都由不得他。  很多故事的开头总是如此美好,适逢其会又日久生情。故事的结局也总是这样的惨淡,花生两枝后天各一方。  周循在陆逊的面前瞬间失去底气,又痛又恨。痛的是十多年的满怀柔情顿时被兜头凉水浇灭,恨的是自己根本无法掌控命运。    陆逊去看孙茹,正是月上柳梢之时,孙权留了他和一众臣子用餐,多喝了一点,身上有些酒气,他在宫墙下多站了一会儿,以期寒风带走一些酒味儿。春寒料峭,猛地一阵凛冽的风罩面吹来,他衣袖遮面,打了个喷嚏。  池离劝他赶紧进去,别病刚好又着了风寒。  罢了,郡主会理解的吧,陆逊苦笑。  陆逊站在门口朝里望,宫人都被喊出去了,孙茹一个人伶仃地躺在那儿,看得出她无聊到爆炸,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咿咿呀呀的,荒腔走板。一边露了左手的一截小臂在被子外面,手腕光洁,在外头晃着,让人看了心猿意马。  孙茹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知道她和周循的这段感情中,交织着太多政治利益,牵扯了太多的人,而其中的每个人,谁都需要尊严。  陆逊走过去要把她的手藏回被窝,走近一看她满面潮红,双颊妃艳。急忙要喊御医。孙茹赶紧制止他:“哎哎哎,别呀,这热烧的难受。”  陆逊看她神智清明,用手背贴了贴她额头,虽然不是很烫,也有点小温度。偏头说道:“郡主发烧了,该请御医。”  孙茹摇了摇手,左手因为截箭,掌心都是皮肉伤,包的跟粽子一样,和她凝脂似的玉臂极其不配。她说:“从下午就开始了,刚刚宫女姐姐给我用烈酒擦过身,待会儿温度降下去了就能睡了。”  陆逊作罢,正色道:“郡主,今天某是来谢谢郡主的。”  孙茹看着房梁一脸无所谓:“谢什么,你那么好看要是跟我爹一样伤了脸多不好。”  经她一说陆逊才想起来,桓王就是遇刺伤口迸裂才去世的。  孙茹听他不回,偏头看他,他眉心一点丹色,就这么坐在她床边,肤若化雪,俊俏舒朗,像个月宫里下凡来的小仙子。孙茹看着就很开心:果然美人是能给人带来好心情的,外面人说他是昆山片玉,桂林一枝,还真不是瞎说的。  陆逊低头看着孙茹,孙茹也看着自己,他打破沉默:“郡主,陛下把你许给我了。”  孙茹朝天想了想,脸皮厚着开玩笑道:“啊,那恭喜陆将军抱得美人归。”  陆逊被她逗笑了,但他仍然能感觉到孙茹眼睛里浓浓的哀伤。“可是郡主并不高兴……”  “陆逊,我不是神仙,我不回避我喜欢大表哥,所以我当然很难过。”她口气平直,没有愤怒也没有欢喜。  陆逊点头表示同意,许久又问:“郡主对喜欢自己的男人……都这么冷情吗?”  孙茹看着他,看了一会儿,仿佛走神了起来,后来才迅速回神道:“我知道我给不了他想要的爱,所以我选择远离他。  或许你们觉得这是懦弱,我不够爱他,没有冲破一切阻碍跟他在一起……  对,都对。代价太大,我付不起。  我做不到让周家和桓王府给我们的感情陪葬。而我回顾曾经觉得我做得最错的事就是贪恋周循给我的爱,长久得栖息在他的羽翼下……我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在我爹死的那天就跟他断绝任何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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