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太乙的宿舍在学校最偏僻的一隅,两层土木砖混合结构房子,房子年代久远,加上长年阴暗潮湿,蚊虫又多,鲜有人迹踏足,在石砖的缝隙里,长有绿色的青苔。房前有一座池塘,夏天,池水中央开着睡莲和荷花,还有绿色的浮游生物,池塘边,杂草茂盛,一把木椅已经旧的掉漆了。木椅旁边种了一株木本海棠和美人芭蕉,时节一到,红艳艳的花是这里唯一的一股暖色。可是这里太阴暗,把唯一一抹美丽也冻结了,没有人会关注这里,更没有人会来这里。 香薷走上楼梯,楼梯在整幢房子的中间,木制的扶手被摸的光滑,安静极了,只听到草丛中虫子不知疲倦的低鸣。香薷走上二楼,看到一排的房间,前面一条走廊,有过一些翻修的痕迹,只是翻修的马马虎虎,墙上的□□墙大块大块的掉了,露出里面灰色的里墙,掉落的一块块□□墙形成一幅幅各种各样线条尖锐的画像,有的像睁着大眼,手拿尖锐利器的小鬼,有的像露出尖尖牙齿对着远处狂吠的狼狗······ 香薷记得那个晚上宇轩指的那间房子,门虚掩着,轻轻的推开,她看到一间五六十平米的小房间,一张床,一个书柜,一张桌子,一个简易衣架,几张椅子,剩下的就没有多少空间了。绿色的窗帘遮住了光线,显得房间有些阴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间里还有一扇黄色的木门,里面似乎还有一个小房间,门被打开了,孔太乙果然从里面走了出来。眼睛从浓黑的眉毛下抬起来,看到香薷,就像看到所有女生一样,朝她微微一笑。 “老师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香薷看着他衣服上沾染的颜料,笑着说。孔太乙也很害羞的笑了一下,笑容里的阳光与温暖,就像此时外面的夏日。香薷听说很多同学为了博得孔老师的好感,把自己伪装成绘画爱好者,来跟他探讨艺术,其实,只是想多看看他的笑容吧。石香薷开门见山的拿出宇轩给她的照片,递给孔太乙。孔太乙接过的时候,手指微微碰触到了香薷的指尖。香薷看到事情已经办完,然后站起来准备走人。孔太乙呆愣愣的看着香薷,说: “你特意来就是为了送这些照片吗?” “嗯?”香薷准备踏出去的脚停住了,转过头看着他。 “不坐一下吗?”孔太乙对香薷这么快的告辞有些惊讶。 “我也想看看你的画,但是怕你不同意。” “哈哈,随便看,我也是爱好,画着玩玩的。”孔太乙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对画画其实一点也不懂,我怕留给你无知的印象。” “你的印象老早已经留在我的脑海里了。”孔太乙终于眼睛正视着香薷,他的眼睛不大,但写满了欣赏。 这样的眼光,让香薷害羞的低下了头。 推开那扇黄色的小门,看到一个凌乱的画室。日光从木框窗户上照射进来,墙上,地上都挂着各种各样的画。香薷慢慢地行走其间,虽然环境简陋,但是让香薷瞬间好像走入了艺术的殿堂,带给了她不一样的体验。水草,麦田,夕阳······她在每一幅画前慢慢走过,细细浏览,只剩下惊叹了。 屋里没有别的声音,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她在一幅画前停下了脚步。那是一幅弥漫着怀旧气息的油画,一辆老式的大巴车,能够看到窗外夜已深沉,车内的灯光是暗暗的黄色,车上坐着疲惫的赶路人,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肥胖的男子占据了整幅画的四分之一,他垂着头,正在睡觉。人物是最难画的,很多看画的人几乎都会被这个胖男人吸引,虽然“他”确实被画得很逼真,疲劳,奔波,画得很有感染力。可是吸引香薷的并不是他,而是黑色车窗上倒映出来的两个影子。一个人靠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两个人的手相互的握着,是一对疲倦至极心心相惜的情侣······她们太累了!两个女孩紧握的手,通过不为明显的影子的表达,达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触动,当然,这也与绘画者高超的技术密切相关。仔细看,线条表情都被画得很细致,但是又好像被黑色所覆盖,没有对画一定的观察鉴赏力和观察力,这对表达画的中心意义的影子极被容易忽略。 而香薷,她看到了,她怔怔得盯着这幅画。 “这幅画叫《影子》”孔太乙打破寂静。 她听到声响,有点恍然的转过身,脸上是极度忧郁的表情,显然她被触动了。但是她的脸是背着光,在暗影里,孔太乙并没有看到。 “她们是······”香薷喃喃地说。 孔太乙走到香薷旁边,来到那副画前,这幅画,是他五年前读大学时候的作品,饱含他无限的深情,也是他最钟爱的一幅画,只是这么多年,没人知道这幅画要表达什么。 画室突然之间变得明亮,草绿色的窗帘被风吹动,太阳从乌云后照进阳光,灰尘在一柱柱的光线中起起落落,孔太乙终于看到了香薷充满悲伤的眼睛,和挂在眼角的泪痕,刘海的碎发贴着她白皙的脸,微蹙的眉头,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回忆。画打动了香薷,香薷的表情打动了孔太乙。 “为什么要把她们画在影子里呢,这么有爱,为什么要凝聚在影子里呢?”香薷问,她的眼睛还停留在画上。 “因为她们的感情在这个世间无处安放,只能安放在彼此的影子里。” 香薷恍然大悟。 孔太乙知道香薷看出了这幅画的意思,语气变得沉重了:“在我们的生活中,有太多的感情是不能见到太阳的,它们不被世俗所容忍,但是感情却是那样真实而强烈的存在······她们希望能牵手在阳光下散步,却不得不选择在明媚的阳光下,成为对方脚下的影子。” “成为对方脚下的影子·····”香薷重复着这句话。 “很多原始的感情都是不得不被伦理压抑的。比如说像兄妹之情,师生之情,还有同性之恋·······能被理性压抑是最好的延续感情的方式,如果一旦曝光于世俗的面目下,那就会变得非常脆弱不堪。” “是吗?我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觉得两个人产生爱已经不容易,还有的爱不能公开在太阳下,实在可悲。但是这还不是最绝望的爱,起码,她们在看彼此眼神的时候,能够看到对方眼里对自己爱的温度,这就够了。”香薷想到了林家印,心情似乎又变得沉重。如果他也能给自己一个温暖的眼神······ “那你认为,最绝望的爱是什么?” “最绝望的爱,是一个人默默爱着另一个人,对方却不知道。但又不敢跟对方说,并努力掩饰,害怕增加对方的心理负担,因为知道对方不可能回报给你同样的爱。只能故作轻松的说,我为你做的,都只是顺便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 “人世间的情与爱,都是相互亏欠的。也许这辈子他欠你,是因为上辈子你欠了他,或者下辈子他来还你。”孔太乙温柔的声音在房间里,余音缭绕,更或者,他的话在香薷的心里产生了回荡。 “你相信人生有因果轮回是吗?”香薷的眼睛一亮。 孔太乙看着她,微笑着点点头,那笑容,像个师长,又像······ “那就让他欠着我好了,也好下辈子见面还有一个理由。可是,他也不算欠我,都是我心甘情愿的。”香薷的眉头又皱在了一起,她越说越轻。孔太乙几乎听不太到她后面喃喃自语些什么,空气中沉默了几秒。 “你是第二个注意到画里的影子的人,你跟我说没有学过画画,是骗人的吧。” “真的没有学,只是眼睛的视力比别人要好一些而已。”光线照着香薷的侧脸,当她微微一笑,眼睫毛在光影里抖动了一下,更是增添了如梦似雾之美。 “你可以把她们画得更好。” “不能了,这已经是我最大的才能了,既与黑色融为一体,又要有所表现,花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呢。”孔太乙摇摇头,“太难了。” “那也不见得,万物有刚就有柔,一定有办法的,绘画也一样,有时候,不要被一个“画”这个字给局限了,大自然充满神奇,问问它吧。” 孔太乙听得一头雾水,但他肯定了面前这个普通得像空气一样,几乎可以忽略的女孩一定不简单。 “问大自然?”孔太乙听得一头雾水。 “嗯,向大自然寻找创作的灵感,向大自然索取需要的颜料和水质,都会对你的画产生不可思议的作用,比如,你可以用植物和一些动物的血液去试一试。后者太残酷了,但有时候也没有办法。” “是这样啊!”孔太乙眼前一亮,欣喜得望着眼前这个女孩,说她不懂画,绝对是骗人的,甚至有可能还是一个内行。 “不过,你既然把她们画在影子里,说明你并不想把这种感情渲染夸张,只是寄托一种哀思,被大部分人看不懂,也许也是你的目的。” “你太厉害了,你的老师是达芬奇吗?他是上帝之手和眼,你一定师承于他。” “要是真的想学画,何必跑这么远的地方。” “哈哈,说得也是。”孔太乙低着头看着香薷,露出了微笑。 这目光,这神情,香薷脸红的低下头,她感到胸口有小鹿在乱撞,她感觉到了空气里的紧张,想要逃开的时候,“咚咚咚”,响起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寂静,也正好解救了香薷,很快,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笑盈盈的向他们走来。 “苏惠,是你······”孔太乙转回头,看到她露出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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