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郧阳抓住了他的手。 有人在看我们，你想听解释的话就安分一点我边走边跟你说。 去哪里？我想回家。 你家也在S市？ 嗯。 那你回不去了。 为什么？ 季郧阳指了指后面。从身后的黑暗中不断有人走出来超过他们继续往前行进。 大家都从S市里被赶了出来了。 赶？ 嗯。她的声音很小，比自己又低，微低着头看路，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毫无疑问，那就是一场驱赶。季郧阳已透过屠戮的表象看清了这场事件背后的目标。 她因为脚上的水泡，走路有些歪，脚步不由得放轻些许，微微朝他靠过去。 金向民的拖鞋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两个人都不是很利落。山间的冷风呼啸而至，金向民不知道第几次衣服下的身板一抖。阿嚏～打了个喷嚏。见季郧阳转过脸来，有些不好意思。 情况他都大概了解了。不过说实话这很难让人相信。吃人的怪物？那只是小说里写出来的幻想罢了。他虽然玩游戏，但即不喜欢幻想也不是个中二。或许季郧阳骗了他？但是她为什么要骗他呢？或许她自己也被别人骗了。会不会那个怪物只是她看到的幻觉或者压根就是她自己的幻想。但怎么解释这个时间段，这么多人聚集在国道上。他们……真的是S市里出来的人么？这个国道联通的可不止S市一个地方。大型整蛊？不至于吧？这么无聊？但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就连他自己从《帝国》下线没有回到原上线地点这件事也是一件偶然。 你在想什么？ 啊？……阿嚏！ 实在太冷了。这么一来还没等回到家估计就要被冻死的节奏。他望向旁边亦步亦趋的小姑娘。短袖。她不冷么？ 你…… 不妙。 什么？金向民一脸懵然，手臂已经被她紧紧抓住。她一边抓紧了他疾步前行一边看了眼另一只手上的手表。两个人在前面的一个路口处脱离了大队伍拐进了黑暗的另一条小道。 金向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季郧阳塞进了一块大石头后面。而她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捡起了一块两个手掌大的石头。 你要干什……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一个成年男性的身影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出来。季郧阳自己隐藏在了金向民对面的一处杂丛中。比金向民离那身影近上一点。如果直接出去，两个人可以将那人前后夹击。金向民有些摸不准，还在犹豫是要继续窝在这里还是出去。就看见一个黑影飞快地冲了出来。那男人啊——字都还没有叫出来就倒了下去。金向民刚想站起来，就被季郧阳的眼色指使着又蹲了下去。果然过不了一会儿，又一个矮胖的男人寻了过来。他在转角处看到了前面那个倒下的男人的脚。又胆怯又好奇。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嘭！又倒下一个。 金向民看蒙了。直等到季郧阳叫他还没回过神来。 干什么？ 捡衣服。 金向民犹豫了一下，在冷风中还是选择窸窸窣窣地扒开。 他们…… 他们跟我很久了。是想抢登录器的人，不用同情。 为什么想抢登录器？ 真不可思议。 可能是觉得躲进游戏里更安全些。 阿？ 她又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手表。将前一个昏过去的人脚上的鞋子扒了下来。 先穿这个。 金向民没有立即接过那双鞋。此时，从大路的方向却传来了骚动，前呼后唤，步履匆匆声。 季郧阳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厉声道：“快！不然我走了。” 两个人再返回到大路上。已经落在了队伍中段稍后。季郧阳忍着痛拉着他飞奔起来。整个队伍一反之前金向民看到的状态，十分慌乱。他在奔跑过程中忍不住转头往后看了一眼，声音就已经带了颤:“那那那……那是什么东西？” “怪物。”季郧阳皱着眉头一直跑; “它……它它它它们……吃人？” “吃人的怪物。” 金向民的大脑当机了。“这不是……在……拍拍电影吧？真的假的？”“跑。跑！快跑！”季郧阳只感到抓着金河的手一下被挥开，下一秒就手腕一紧，反应过来的金向民还真不是盖的，拉着她就拼命往前跑。两个人被一些撞开，也撞开一些人。原本还提在手上不舍得丢的拖鞋，也不知道在一次接一次奔袭的撞击中飞到哪里去了。 好累。气都喘不上来了。两个人都不知道奔了多久，一路往前没有人回头。 待得渐渐地感觉那阵持续高昂的骚乱声又一次平息下来才堪堪停住，支着膝盖大口喘气，胸腔感觉要炸了，胃下面好痛，喉咙辣得说不出话，好像已经断绝了呼吸。 这一波停了。 季郧阳回头时，那群暂被称作‘丧尸’的怪物已经又与逃出者队伍拉开了一大段看似安全的距离。 这一场之后剩下的人又减了一些。兴许是再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一些人反而开始抱团。国道两旁的山林里稍有些什么风吹草动便惊得一伙人熄了光，陌生的几个人挽做一团，总要停一停才作继续向前走。 金向民携季郧阳搭上了一对老夫妻，还有一个男人。季郧阳望着他，心想这个人意外地还挺善交际。没有反驳，留了下来。何况老夫妻看着也挺面善。据说是昨天去S城里看的儿子媳妇和小孙子，事发前半个小时就包了车出城了，但没过多久车子就故障抛锚了。也幸好是在国道上，还没上高速，刚过上一个站点不远。本来想再拦一辆车的，但过了很久也没见着市里有车出来。就在加油站边的招待所住下了。凌晨时分才被躁乱吵醒。 另一个男人就很夸张了，季郧阳打量着，大约他一张手可以把他们四个人都抱在怀里。看上去比他自己交代的车行老板倒更像是个健身教练。长得一副凶相，说话却反而很豪爽，季郧阳并不讨厌，只是有种旁观的好奇感。 她心里想着事儿，不留神就拌了一下。 斜前方的金向民被她下意识一扯诶哟一声，撇过头来看她。大块头董立拿着他手机转过来，手机开着电筒光，刺得两人眼睛一痛，双双抬手遮住。 “怎么了？”董立问； “没事。”金向民答； 董立复前行，前方的老夫妻已默默索索地停下来。三人赶上。逃亡的队伍在寂静的夜里一点点默默地移动着。 不多久便走到一处大桥。桥下是贯穿整个S市的江水之源。一条十分宽广的大江在凌晨将近五点的时光，隐晦地闪烁着粼粼波光。天际是一片深沉黯淡的深灰深蓝。据说这条江流最后通向大洋。 这么一想，好像那清爽的海风已经扑面而来。她望着海天一线，忽然停了下来。金向民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来，返头去看时，正好看见伴着“嘭！”的一阵剧烈炸响，照亮半边天空的火花。灿烂的火焰天光，在他们来时的方向缓缓升上。而她，一瞬不瞬地望着天上。 逃亡的长队也听到了那一声巨响，陆陆续续停了下来，望着遥远的城市方向火红的云层背景下升腾起的漆黑烟云，半晌才做出反应。 坐在飞机里的奥尔森忽然听到耳机中传来一声同伴的耻笑。是提尔。“看来你被人发现了，奥尔森。”奥尔森抬头，就看见副屏板上提尔传来的图像中季郧阳一瞬不瞬望着这边的脸庞。 是她。 地面上的震动一直从脚下深处传来，S市的上空已经似一片火海，烟云缭绕，灰烟在空气中弥漫，遥远的彼方只能懵懵懂懂看见灰红的烟尘。 山川都跟着轰炸的波动动摇起来。人们一个不稳跟着跌的跌倒的倒。江面跟着升起巨大的波浪。季郧阳反应过来朝将要过桥的老夫妇喊了句：“快跑！” 然后又朝桥上的众人喊了句“抓紧栏杆！”海浪就直接扑头盖面落了下来。 薄云边围上飞过一阵惊鸦，几束探照灯便从更深的云层后面穿透出来。一架架黑色机体从层层的烟云后显身，□□鸟卵般不要钱似的一排排掉下来。战斗机中的飞行员们望着遥远的地面上散落分布的长长队伍，感慨了一句“好多人。”飞了个口哨才打开通讯机；“报告……” 金向民在海浪过后担心地转过头去，正逢季郧阳慢慢扒着大桥栏杆站了起来。两人之间隔着一座大桥的宽度互望一眼，发现彼此的眼神相像。 希望的火光已经冉冉升起。军队来救我们了。是队伍中其他人眼里的光。 但金向民并不是一开始就从S市的那个事件后跟着逃亡过来。他是半路插队的，除了逃跑当时的惊鸿一瞥，对怪物带来的灾难的恐惧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在这样的情景下，他更记挂的是自己的家人在这次的灾难中是否安全逃了出来。他没有在队伍中遇到他的家人，就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还在S市中某处安全隐蔽的地方。虽然这听起来十分不现实，但他毕竟没有亲眼见识过S市中的情况，有这样的遐想也是自然而然。但现在。他们准备毁灭整个城市了…… 金向民的眼里是懵然不可置信和恐惧的灰光，而季郧阳眼中则是单纯烟云爆炸的幻影。 对他们来说，从这一天开始。 家乡 ——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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