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叶皎是恒星,这个信念再次引领着我踏上了“唯她马首是瞻”的道路。 可是,谁能想到这个“花海温泉度假村”,离花都市区居然有一百多公里路程呢?看名字我还以为就在喝喜酒的“花海国际酒店”后头呢…… 一路颠簸,穿山越岭,总算到达。 两个小时的路程,我大概晕了一个半小时的车,加上前一晚醉酒的惨淡之气未散,走下车的那一瞬间,我的状态真是难以言喻…… 这是多年后,周甘宁最乐于回忆的一幕场景。他每每提及,都会以极其造作而低劣的演技,重现那天我见到他时虚浮的脚步与绝望的神情。 我只能以拳脚回应他,打着打着,总是被他以各种各样的手法、姿势……擒拿、制服。 “周……周师兄,你……您怎么也在这了?”当时我心里的另一份台词是:您是前男友,戏怎么这么多?连前女友家的亲戚都不放过?还有没有点做人的基本尊严了? 周甘宁对着我摊了摊手:“奉命接待,职责所在啊。” 呸,奴颜婢膝!你妈和你将来媳妇要知道你这么低眉顺眼地伺候已婚的前女友,非得气中风了。 我哪会知道,这句暗搓搓的咒骂,直直地戳向了几年后的我自己。 叶皎家的亲戚们也是精诚团结,有呼必应。一来就是二十多人,老少居多,他们在这个温泉山庄里徜徉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准备收队回城的时候,叶皎的舅妈突然找到我,提出个想法:“芸生啊,皎皎安排我们晚上回花都住,是吧?” 我点头,看了看表:“得赶紧出发了,晚上路上不好开。” 舅妈拉着我的胳膊,压低声音说:“我刚才在前台看到,这个山庄有客房可以住宿的是吧?我和她舅舅、小姨、姨夫,我们难得来一次花都,玩就想玩个尽兴嘛,这个山庄真是不错的,风景好,娱乐项目也多,今天他们都没玩过瘾……不过可惜皎皎那边……又已经花了钱订好房了……” 我愣在原地,这是要改变线路的意思吗?但是和我商量有意义吗?我真成带团导游了? “芸生啊,皎皎马上就要去蜜月旅行了,这几天肯定忙,好多事我们做长辈的也不想总让她操心,所以找你商量……你看,能不能这样:我们和大舅、小姨三家人今天就不跟大部队回去了,留下再住一晚,房费我们自己出,留两辆车带我们回去就行……” 来的时候五辆车满满当当坐了25个人,现在他们突然提出这么个问题,让我一下子陷入尴尬的沉默。 他们几家一共九个人,要留两辆车,那么其余16个人要怎么样塞进三辆车里呢?横竖多出一个人,那还是个租车、叫车都不那么方便的年代…… “所以才来找你商量,芸生啊,你愿不愿意,也留下来多玩一天啊?”舅妈笑得格外体贴亲热,还不时拿余光瞟一瞟不远处站着的叶皎父亲那一系的亲戚,说道,“她爷爷家那些人吧……不是我说,肯定不会舍得自己出钱再住一晚的,都等着回去皎皎安排白吃白玩的……我也不惹他们,太太平平各走各的好了,不是正好还有三个车子嘛?坐满他们先回去好了。你嘛,考虑一下,就当陪陪我们几个老人家行不行啦?” 我被舅妈一通游说,竟无言以对,半天憋出个问句:“那,明天开车的人熟悉路吗?省道不是高速呢……” 庆幸那还是个导航还未普及广泛的年代。 叶皎这小舅妈也是个行动派,立即转身想办法去了。 十几分钟后,她回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问题解决了,芸生,你也安心留下再住一晚吧?” 这个解决速度,简直叹为观止。 舅妈满脸都是满足的笑容,声音也比先前也爽朗多了:“刚才在大堂碰见了小周,他听说我们想再住一晚,立刻表示欢迎,而且主动提出免费招待,主动提的唉,我说这多不好意思啊,我们可以自己出的,何况是大伙一块来的,也别搞特殊化……没想到这小伙子可以的,大方啊!居然邀所有人都留下,再招待一晚。这下好了,都不用开夜车回去,也不用分头行动了,明天还能逛一天!你说对不对?” 我说?我再次无语凝噎啊,小周是哪位啊?瞎阔绰个什么劲啊!谁愿意多留一个晚上在这带中老年旅游团?!我心生绝望,做出最后的挣扎:“要不,我去问问还有没有回花都的班车,我明天还有点事,想今天走……” “班车肯定没了,晚上一个人坐车也不安全,不如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身后传来的声音再次令我的心沉进海底。 “小周说的对啊,安全第一!”舅妈点头不迭地附和道。 我转头看过去,小周?小周……就是站在我身后的,周甘宁啊? 万万没有想到,周甘宁居然是这个度假村的负责人;万万没想到,他和叶皎夫妇都认识,因为他这层关系,才把招待地点定在这;万万没想到,人家说的“奉命招待,职责所在”也不是讨好前女友的说辞,真的是……办公用语而已。 我这两天怎么总是犯蠢?唉,运势真是影响智商! 晚上我把这边的情况向叶皎女神汇报了一下,顺便盛赞了她前男友的豪爽大方。 叶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语气平淡地回答:“都是人情,你以为不用还啊?” 我还真语塞了,我以为这是念的旧情……最起码还是友情吧?人情……那是什么?唉,不想懂。 这个山庄居然还有KTV,这让老老小小们high得不知西东,我没有勇气参与,窝在房间看老美剧《欲望都市》,床头电话突然响了。 拎起听筒,还没开口,就听那边传来个迷离的女声:“你好,需要按摩吗?” 我有点恍惚,ipad画面里,Carrie正在她的小公寓里和Mr.big天雷地火着,充满□□的音乐和喘息声流泻出来,和我耳边那个婆娑的按摩女声形成了物我两忘的意境,一时间,我竟哑然失声。 “喂,郁芸生,你不会吧?”一道男声刺穿了这绯色的静谧,直捅进我耳朵里。这声音的分贝、情绪感染力大概比他平时说话高出了八倍,满满的都是惊喜惊讶,而我,感受到的只有恶意满满的惊吓。 “周甘宁,你有病啊?”我咬牙切齿,强作镇定。 “逗你玩呢,惊不惊喜?”隔着长长的电话线,我也能想象到他脸上挂着何等猖狂又放浪的笑。 “滚!咱俩熟吗?至于寻我开心吗?” “不熟,但互相知道也十好几年了,就当是旧相识了。” 贾宝玉的台词他也有脸学,什么东西?!我已经被恼羞成怒冲昏了头,完全忘记自己是在谁的地盘,寄什么人的篱下了。 “喂,你怎么不过来唱歌?”周甘宁继续轻浮地笑着。 “我不会唱《精忠报国》。” “我会啊,教你!快下来,电梯口等你。” “神经病!” 我把电话摔了,继续看电视,一集还没完,突然听见“喀嗒”一声,随后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 ipad屏幕里依旧热闹光鲜,周遭却一片黑暗死寂。我不算胆小的,也猜测到可能是临时停电,可这里毕竟是荒山野林间的度假酒店,同行的人又都远在另一座楼的KTV里,万一有点什么不测……我还很年轻啊。 我走到门边,想透过猫眼看看走廊有没有应急灯,手才扶到门上,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那声音一下一下震在了我紧缩着的心脏上,我敛声屏气,呆立了近半分钟,脑中自动播放了一整部恐怖电影,敲门的人到底是谁?好人坏人?我该不该发出声音? “郁芸生!你在不在啊?是我,周甘宁。” 周甘宁啊,我大喘了一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这是两天来,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没有反感情绪,甚至还产生了点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我打开门,看到他穿着单薄的毛衣,缩着肩站在我门口,对着我嚷道:“你在啊?半天不开门!是想冻死哥们啊?发什么呆!停电!穿外套,跟我走!” “去哪?” “二号楼,这一片线路出了问题,正在抢修。那栋楼走的是村里的集体线路,能正常供电,过去等!草,空调一停真TM冷!”那是我第一次听衣冠楚楚的周甘宁师兄说脏话。 我赶紧套上棉衣,顺手拽下了自己的披肩塞到周甘宁手里:“围着点,你外套呢?” “扔二号楼了。” KTV在二号楼,他们一晚上都在那边玩,想来是急着通知我,出来时他忘了穿好自己的衣服。 电梯不能用,我们俩得徒步跑下十层楼,真是一场体力和毅力的大练兵,黑灯瞎火的楼梯间里,只有周甘宁的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的光,照着瑟瑟缩缩的我们,在这成百上千级台阶间征战。 周甘宁举着手机走在前面,他披着我的锈红色流苏披肩,背影看起来有点娘。下到一半,我突然觉得有点发晕,可能是太紧张专注地盯着台阶,眼发花了,腿也跟着不利索起来,趔趄了好几下。他转过身扶了我一把,然后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低声说:“小心点脚下。” 就这样,周甘宁牵着我的手腕,一步一步走完了最后几层楼,从漆黑一片的主楼奔跑进了温暖的二号楼大堂。 灯火通明中,他身上还挂着我的红披肩,一副被摧残过的残花败柳之相。我呢,整脸苟延残喘的酱红惨白。 反正俩人都是一身落魄,不由对视而笑。 然后他松开我的手腕,我赶紧豪迈地笑着说:“谢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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