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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庆幸的是,周总监对我做的资料和简报还算满意,又花了整整19分钟听完我讲完PPT,他把资料夹往桌面上潇洒地一扔,起身系上西服衣扣,给了我一个满意的笑容:“走!赏你顿好的吃。”    这一天是周六,原本就是我们雷打不动的约饭日。  当然不是我们俩约。准确的说,每个周六都是叶皎雷打不动的“方便看狗日”——暨我陪同包租婆女闺蜜与其男闺蜜兼我的男上司相聚日。  真的就是有字面上看起来这么纠结。  每个周六下午,我都得坐在周甘宁家的沙发上,以假装充满爱与希望的眼神,凝望那只打扮得比我精致得多的母泰迪狗。  包租婆和我的男上司则在一旁谈天说地,海阔天空。  怀孕生活显然快要把叶皎女王闷疯了,她有一肚子的牢骚和满脑子的幻想。牢骚的主旋律永远是她那个魔高一尺的婆婆,而幻想则寄托在了卸货后的自由飞翔。  她和婆婆的斗法故事足够写成一部史诗级肥皂剧,而那些故事之所以撼天动地精彩绝伦,是因为拨弄它的另有高人,周甘宁就是那只丑陋的幕后大黑手。他凭着近十年在人力资源行业阅人无数的经验,加上他自身长袖善舞的性格和巧言令色的德行,为叶皎在婆媳大战中屡立奇功,他总能在心理上先替叶皎力挽狂澜,再分析得失,最后给出可行性的战术建议。  男性朋友能做到这种份上,谁能不叹为观止?而我,同为称呼上的“闺蜜”,我却只能在一旁望狗兴叹,并且通过与狗的对视的方式,稍稍表达出一些微的无言以对的心情。  这对男女到底是在以什么样的方式和心态做朋友,我承认我看不懂!    叶皎的肚子终于大到了临近“自由飞翔卸货日”的状态,她已经足月了,意味着此后的任何一天,那个寄托着母亲自由梦想的娃娃都可能扑通一声滚落在这世上了。  我们依然是以周为单位见面,然后一起去周甘宁家看狗,吃饭,聊婆婆和远方。  叶皎不允许我和周甘宁在她面前谈工作,她说:“你们公司又没给我开工资,凭什么占用我宝贵的朋友聚会时间开会?!”  我也是把下班当出狱的料,立刻枪械全缴,奉于头顶:“是的是的,工作不过是为了混口吃喝,不值得不值得!你们继续谈军国大事,我和悠悠看会儿电视。”  我抱着狗缩进沙发深处。  周甘宁和叶皎同步给了我一组白眼。    这种日子也不是只有纠结,福利也有的,那就是老饕周甘宁总能变着花样的赐给我们一顿顿大餐。  他精通吃道,叶皎爱拍美食,而我好吃,倒是天造地设一个好组合。    交完周总监的作业,我的周末也正式开始了。他果然没有食言,赏了我们结结实实的一顿好火锅。  伏天八月吃火锅,并非人人都消受得起,然而这锅冰煮鲜羊还是以勇猛而鲜嫩的姿势收服了我。  我埋头吃,周甘宁喝干了一瓶冰镇霞多丽,叶皎一边摁着相机一边数落:“一个吃一肚子肉,一个喝一肚子酒,我陪着灌个水饱……”  医生让叶皎适度运动并控制食量,因为她肚子里的小祖宗双顶径超标,估重过大了,她只能看着我们吃喝。  “忍得一时,风光一世,你要坚定信念。”我胡乱安慰她,筷子没停。  周甘宁玩着手里的残杯,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没有接话。    叶皎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他老公马总,我也不知道马总全称是什么,没机会知道。叶皎口里只有“我老公”,除了她全世界都叫他马总,我也就跟着瞎叫。  马总今晚没应酬没喝酒,神志清晰地打来电话关爱老婆,问需不需要来陪。  半小时后,马总意气风发的现身,屁股都还没坐稳,酒杯已经握手上了:“甘宁,还有芸……云云,我最近生意好忙了,皎皎都说好闷,多亏有你们陪她,我先干一杯啊。哈哈哈。”  马总仰头豪饮,我赶紧陪了口茶水,周甘宁笑笑,也干了杯中的酒。    “人家叫郁芸生,别云云朵朵的瞎喊,你当这是在哪呢?”叶皎口气不太顺,声音都尖了几分,少了很多平日里的娇嗔。  “哦哦,是云桑,桑桑,哈哈,别见怪啊,哈哈哈。”马总又爽朗的笑了。  “芸,生,生生,你舌头捋捋再说一遍。”叶皎还来劲了。  “云,伤!伤伤。”    伤就伤吧,我想,否则也太为难这位两广男儿的舌头了,反正凑合着听,叫什么都行,于是捧着茶杯虚敬了一下:“都一样,都一样。”  叶皎翻了个白眼,周甘宁率先大笑了起来,也端起他的酒杯:“伤伤,来,咱俩也喝一个。”  饭桌的气氛倒因此轻松热络起来。    酒杯又巡过几回,马总的话更多了,平均说三句举一次杯,简直是条件反射。  “伤伤啊,皎皎经常提到你哦,说你对她最好,还帮忙我们照顾悠悠。”  “我只不过……”  “她只不过爱心泛滥,需要悠悠来排解。”周甘宁居然抢我话。  “哈哈,哪有那么夸张!不过真有爱心来的,伤伤,我敬你啊,今后悠悠还要你多多帮忙哦!”马总又干了。  我上哪帮去?那狗早就不在我家搭伙了。  “生生在秦岭的时候,大熊猫金丝猴都照顾过,我们悠悠对她来说小case啦。”叶皎居然也嬉皮笑脸地扯起谎来。  我何时照顾过大熊猫金丝猴?又何曾答应过照顾他们的悠悠?  但他们放佛都认定我是同伙,会一起隐瞒周甘宁才是悠悠的新主人这个事实。    马总和周甘宁继续称兄道弟地喝酒吃肉,叶皎在一旁摆摆pose拍拍照,透过这台自拍神器相机,即使身怀六甲,叶皎依旧是个无暇的美人。    我突然觉得这云蒸雾绕的火锅店闷得慌,像是个挤满了人的笼子,前后左右都是二手空气,浑浊又压抑。  我借口去洗手间,走出了那间逼仄的包厢。    这间羊肉店没有大堂,全是包间,各厢门紧闭着,任凭每扇门后的世界如何五光十色别有洞天,只消出来,站在长廊上,就如同换了个天地,所有的喧腾热闹都被一堵堵厚厚的隔音墙壁断绝开了,庭院里一片安宁。  夜晚潮热,草盛花香,却没有人愿意走出冷室出来张望一眼。  我倚在廊柱边发呆,居然看到了零零落落的星光。    身后一间包厢的门被拉开,传出脚步声,我便顺势回头,目光正好撞上迈步出来的人。  命运有时候,诡异到你不敢猜想。  我认出了来人,来人却不见得认识我,他只是目光一扫,像看过庭院里其他的花草树木一样,然后转身带上身后的门。  门缓缓合上前,我的目光也一扫,看到了包厢里橘色的灯光下静坐着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另一个尽态极妍的大美人。  于是,我生生吞回了那句将要出口的招呼,假装不经意地转过头去,谁也不认识的样子。  走出来的人是孙维禹,我们公司的权贵二老板。  包厢里坐的,是他的情人朱安娜。  这是我在一周内,第二次撞见他们的约会了,所幸目光高过头顶的孙副总压根就认不出我这个透明小员工,他只是将手机放在耳边,走到长廊另一头接电话去了。    我再次抬头看星,体会命运的玄妙。  “郁芸生,你还出来躲清净?!”一声长啸,吼破了暗夜的宁静,震得我和走廊另一头的孙维禹同时转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周甘宁一只手肘架在景观盆栽架子上,另一边手掌支在腰侧,带着几分醉意的样子看着溜号的我,又顺势看了看远处的另一个熟悉的人影,他也愣了愣。  孙维禹很快结束了通话,放下手机。周甘宁也立直了身体,收起刚才那副懒洋洋的醉态,一脸严肃地向孙维禹的方向走了过去。  “孙副总,真巧,您也在这吃饭?”周甘宁伸手上前,俩人虚虚握了一下手。  孙维禹面色平静,客气又疏淡地冲我和周甘宁分别点了点头:“我还有客人,有空再一起喝酒。”  “好的,您忙!”周甘宁挂上他常备的得体的笑容。  孙维禹转身走回了他的包厢。  推门关门的幅度和速度,显然都比之前出来的时候,要急促一点。  个中缘由,我想我知道。  周甘宁倒是一脸坦然的无奈,对着我摊摊手:“周末聚会都能偶遇老板,咱俩是不是悲催命?”  我叹气:“习惯了,偶不偶遇我周末都是见上司,多见一个也扫不了多少兴。”  他往我脑门上一敲:“含沙射影是不是?!”  我缩了缩头,想到先前在包厢里,当着叶皎老公的面他们演的那出,我就没什么和他开玩笑的兴致了,沉默地坐着。    “干嘛?吃得不开心?”周甘宁掏出烟盒,在我面前晃了晃,“介不介意?”  我摇头,他就把烟点上了,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极享受的样子。  “你们为什么要骗马总,说是我在养悠悠?”  周甘宁转过头看着我的脸,端详了半天,露出个讳莫如深的笑容:“郁芸生啊,你怎么还是一点事都藏不住?”    “我为什么要藏?”我有些不忿,“马总人挺好的,和皎皎感情也不错,人家孩子都要生下来了,你们干嘛还要为只狗遮遮掩掩地骗他?”  周甘宁又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云雾迷蒙的世界:“你怎么就知道他人挺好?知道他和叶皎感情不错?”  他这话一出,我更来气了,典型的居心叵测、别有用心、图谋不轨、妄图分裂他人家庭的言论。    “周师兄,我相信皎皎的眼光,也知道她很在乎这段婚姻的。咱们作为朋友,应该……真诚地替她的幸福着想;应该……祝福他们;应该……尊重她的家庭。”这是我能憋出的,最委婉的劝诫了,比我第一次单独做离职谈话时都谨慎郑重。    周甘宁转过头,将最后一口浓烟吐进夜色中,缓缓开口:“成年人的世界,并不是句句话都诚实,就叫爱或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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