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失望而去的是邹成渝,失望而归的是孙维禹。 他和付青竹聊了很久,告别后却未发一言。回酒店路上,车内气氛低沉,我知趣地没多问,因为周甘宁预言过“没戏”,我更信他。 回到花都,扑面而来的热气,满满在人间的真实感。 机场告别了同事,我带着箱子就直奔月子中心去了。 周甘宁在月子中心门口等我,接过我的行李箱,看我一身风尘仆仆,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当爹了,急在这一会儿?” 我点头,一点也不含糊:“心情差不多!叶皎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啊,你当时不激动?” 周甘宁白了我一眼:“进去后你可别再这么二百五,说错话被人扔出来我不捡。” “啊?错哪了?” “回去慢慢想!” 周甘宁把我的箱子安置在他车尾厢,我悻悻地跟在他后头,再搭电梯去了叶皎的所住的楼层。 进门就被叶妈妈告知,皎皎在喂奶。 周甘宁识相的避了出去,我则有幸被请进了房内,目睹了我的叶皎女王人生全新的一页。 她穿着宽袍,素面朝天又珠圆玉润的样子,只和我打了个招呼,就继续低头看她怀里那个卖力吮吸的小猴子,一言不发,时间于她放佛是静止的。 我也被那个气氛感染,专注地看着他们,脑中心里一片空白,什么喜怒哀乐都没有。 不知道过去多久,小猴子吃饱了,打了个脆脆的饱嗝,小嘴还一张一翕地回味着。 直到护士把孩子抱走,叶皎才回过神。 我也如梦方醒,还有些难以置信的眩晕感,这真是我们二十年友谊之旅遇到的新大陆。 “你居然会,喂奶。” “废话,哺乳是人类本能,你也会!”叶皎瞪我。 “不是,我没想到,你会愿意做喂奶这个事情。你是信城一中雅典娜啊……” 周甘宁正在沙发上喝茶,差点呛出来,我转头看他,难道又说错了话了? 叶皎老公马总和她婆婆这会儿都不在,房间里只有我们仨和叶妈妈,叶皎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你以为我愿意?!要不是出院头几天,我婆婆就拿她当年如何如何,隔壁房的产妇如何如何,母乳喂养如何如何重要来暗讽我奶水不足,我也下不了这个决心。她不是嫌我喂不饱他孙子吗?我就喂给她看!” 叶妈妈在一旁心疼的直叹气:“她啊,为争一口气吃了多少苦!请的通乳师,疼得牙都要咬碎了。过去爱美又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碰的,现在什么汤汤水水都往肚里灌,什么脂肪热量都不在乎了……” “我叶皎是谁?能让她说中?!现在我儿子不是白白胖胖的?!说我瘦,说我不能喂养,哼。” 周甘宁在旁边笑得茶碗都端不稳了:“你真是,给套就钻!” 这句我听懂了,却看不惯他那个隔岸观火的嘴脸:“你们这些男人真没劲,就爱拿结果评价过程!我觉得皎皎挺了不起的,现在浑身散发着温柔的母性光辉,前所未有的美。” 周甘宁耸耸肩,懒得多说的样子。 叶皎拉着我的手,眼睛水汪汪的:“生生,这种时候,只有你和我妈还觉得我美。” 我想起给叶皎带的礼物还在行李箱里,拿了周甘宁的车钥匙去停车场取。 回来刚走到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叶妈妈的声音,提到了我:“芸生今年也26了吧?怎么还是一个人?甘宁,阿姨觉得你们俩……啊是不是?” 我顿住了脚步,一时间不好意思闯进去。 “妈,你别乱点鸳鸯!他浑得很,一屁股桃花债,人家芸生清清白白一个小姑娘,白给他糟蹋?!” “叶皎,含血喷人可对月子不好啊!什么叫白给我糟蹋?!”周甘宁说这话的神情我都能想到,似笑非笑的惫懒相。 “呵呵,在我面前装什么装?有本事看着我说一遍,你配得上郁芸生?” 屋里静悄悄的,很快又传出了周甘宁玩世不恭的笑声:“放心,你的小闺蜜我可不敢亵渎。” 我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又垂落下来。 “别打她主意,对大家都好。”叶皎叹息。 “不打不打,我哪有那个功夫?”周甘宁悠悠哉哉的口气,还有茶碗瓷碟相碰的声音,“可万一,人家先对我芳心暗许呢?” “那就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人家。” “行!听你的。” 我垂下眼皮,又站了一会,才推门进去。像是刚经历完一场晕车晕船,到了站,只能收起一颗晃晃荡荡的心,若无其事地继续赶路。 仍然是谈笑风生,想到叶皎卸货前发下的种种自由飞翔的宏愿,我问她:“新加坡的环球影城开张了,咱们找时间去?” 逛遍全球游乐场曾是少女叶皎的梦想。 可是,她竟摇头:“没断奶哪也去不了。” “明年去?” “算了,等我儿子长大了带他一起去吧。” 我只能错愕地点点头,这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叶皎了。 人生就是这样,就算你想赖在原地,风景也不会等你。 在同伴们策马扬鞭而去的尘沙里,迷茫困顿一阵,再摸着方向继续前行。 我从北京回来顺利升职,从HR专员晋升主管,因为陆湘的举荐,也因为孙维禹的不阻挠,我猜孙维禹的不阻挠和付青竹那事有关,买卖没成,我得了人情票吧。 至于周甘宁,仍然是我的好上司,工作中提携指点,生活中……因为叶皎淡出江湖,专心育儿,我们的三人小团体自然解散。 当然也可能,与他对叶皎的承诺有关。 2012年的秋天,全世界都沉浸在玛雅人的末世预言里,或积极或消极地以它来刺激原本寂静枯涸的生活。 办公室新来的助理濛濛,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一脸饱满的胶原蛋白。 她最近总是嚷嚷:“我得在世界末日到来之前,让孙总记住我的名字!” 孙维禹终于摆脱了头衔中的“副”字,荣升霸道总裁。而老孙总因为健康原因,不得不放权当起了太上皇,人们识趣地改称她孙董事长。 纵观历史长河,有几个太上皇是心甘情愿退位的?又有几个能安享晚年? 这一年多,我和陆湘倒成了朋友,这得归功于周甘宁,在他的促使下,我和陆湘在对方身上发现了越来越多共同的爱好,约饭,约茶,约展,约话剧,约跑步,有时约着发呆。 她学的是服装设计,原本志在做中国的川久保玲,正走在“苟无成,毋宁死”的艺术之路上,却半道被母亲削了翅膀,拉回来卖药并和大表哥进行旷日持久的政治斗争。 陆湘没有挣扎,放弃得心甘情愿,因为母亲那一侧被切去的□□时刻都在提醒她,她的梦想与母亲活着的希望相比,渺小得不值一提。 陆湘这个傀儡副总当得称职而平庸,尽管她的操纵者孙董事长仍然有着威震四海的气势,却终究改变不了企业的命运——济苍药业在少壮派孙总的带领下,走上了亢奋的扩张之路。 周末晚上,我和陆湘约了场话剧,人艺重排的《雷雨》,散场后陆湘的情绪持续走低,我晃晃她的胳膊:“陆总,伤什么心呢?” “唉,一屋子人都有病!”陆湘慨叹。 我当她还沉浸于戏里,就点头附和道:“都是被欲望压抑的,人性大悲剧。” “都是被命运绑在一起的,要是有的选,谁会愿意诞生在一个矛盾这么复杂的家庭?” 我才知道她在伤己:“你们家那台TVB大戏不是快结局了么?” 孙维禹大战陆湘母女的战况已经胜败分明了,我都在替陆湘期待,她母亲彻底偃旗息鼓,放陆湘重回江海的那一天。 她皱着眉,若有所思:“风波又起,孙大总裁正在闹离婚呢。” 我脑中瞬间浮现出两幕画面,时隔一年多却清晰如昨。这两年,孙维禹和朱安娜的私情似乎掩盖得极好,除了我偶然撞见的那两回,再没听任何人提到过,如今突然听到男主角要离婚,我不禁浮想联翩。 “他离婚,可不仅仅是一半身家的事,还牵扯到各种利益关系,我表嫂身后那一家子,少不得要他吃顿苦头。”都知道她嫂夫人家背景深厚,这也是当年孙维禹身处低位却能一呼百诺的重要原因。 “那他为什么非要离?”我还以为这样的利益联姻都牢不可破。 “猪油蒙心吧,谁知道!”陆湘似不愿多说,只是叹气,“家里上下都在议论!我跟他们明明不住在一个房子里,却还是鸡犬不宁的。我妈还没表态,但每天有一万张嘴来找我分析利弊。烦都烦死了!” “追你家这部大戏的观众要乐死了!”我想到当年那个“太平公主大战武三思”的八卦群…… “呵呵,除了我妈,只有我二嫂最淡定。我发现这世上一出事,跳得最高的永远是无关轻重的小角色,真正的利害关系人反倒不动声色,就比如我二嫂。” 我一怔!我陆湘口中的二嫂,是她小舅的独子孙维启的妻子,也在公司身居高位,她叫朱安娜。 算起来,朱安娜也是孙维禹的弟媳妇。 我惊的是,难道陆湘也知道了她大表哥和二表嫂的私情? 想想他们这一大家子的故事,不比戏台上的周公馆逊色多少。 哪知陆湘又继续咕哝:“孙维禹一旦被分走一半身家,又跟前妻决裂,那么很可能我二哥孙维启夫妇就成为了公司第二大股东啊,二哥闲云野鹤惯了,留二嫂在公司看家守业的,她这不就是既得利益者?” 原来是这么个算法,我默默挣扎了好久,要不要把我当年看到的不伦事件告诉陆湘。最终还是放弃了,他们家那一滩子浑水,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搅和。 何况眼前这个陆湘,已经被复杂的家族关系问题搅扰得痛不欲生了,我不想给她添道更难的附加题。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