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我和周甘宁,就在那声“何必呢”投下的阴影中各自静默着,都再没有心事能说出口。 一阵锐利的敲门声结束了这萧瑟的气氛,人未至,香气先袭来。 得到准许后,推门而入一个大美人——永远风神出众的朱安娜总监。 “聊几句,有时间吗?”美人问的是周甘宁,目光却扫过我。 “有。”他指了指我,“这我小徒弟,旁听学习学习,有问题吗?” 朱安娜耸耸肩:“我无所谓。” “朱总监,有什么指示?” “帮我开个人!” “我一个将走之人,还要往我手上递刀?残忍啊,女施主。” “就是赶在你走之前办了,否则下任HRD来了更下不去手!” “办谁?” “老曹,季度考核持续不达标,倚老卖老,我这个冲锋陷阵的部门养不了这尊老菩萨。” 老曹是她手下一个销售经理,工作能力有限,已经在公司干了快二十年了,曾陪公司走过艰难动荡的成长期,老孙总时代一直顾念他对企业忠诚度高,给他开过不少绿灯,可现如今,时代不同,风向也变了…… “咳,他这种历史遗留问题……也不是第一次了……历史结论不是留待以后慢慢改进么?”周甘宁还想打打太极。 朱安娜冷冷一笑:“以后?是要我养到他退休颐养天年?你问问有没有其他部门接收他?反正我这里开定了。甘宁,我们这样的企业积弊很多,但你我都是做实事的人,老曹的问题已经影响到整个团队的人心了,我们不可能为了小节丢了大局。孙总那里我会争取支持,董事长和陆湘……我没太多把握,也请你帮忙。” 周甘宁双手抱臂,半靠在窗边,笑意不减:“我可是个要被流放的人,对公司的忠诚度可能还比不上老曹呢,你怎么还敢找我谋大局?” “流放?”朱安娜轻哂,“孙维禹不是那种格局的人,你自己能权衡,我不作过多评判。但你离任前,请务必配合帮忙把老曹这个问题解决了,我相信你的专业态度和处事方式,且从立场看……只有你最方便帮这个忙。” “哈哈,别给我洗脑啊美女总监,杀人放火的事,再正义也免不了溅一身血啊!” “我带着十二分诚意来的,这件事,于公百利无害,于私对你个人的影响也不会太大,毕竟你的立场比我、甚至是比孙总都温和得多……至于人情,算我个人欠你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朱安娜总监的工作作风,强势干练,有礼有节。陆湘对我形容过她这位二嫂,所以我并不意外,只是生了几分新的敬意。 周甘宁没有立刻表明态度,只是拿出他柜子里的一罐咖啡,问:“两位女士,有好咖啡,要不要各来一杯?缓解缓解紧张的工作情绪也好嘛。” 我知趣地接过咖啡罐,去茶水间为他们煮咖啡了,有没有听到下文对我来说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因为我相信以周甘宁的智慧和眼光,他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做。 尽管孙维禹一再勒令我不准生病,以免影响后面的工作……可一周后,我还是拖着缠绵不息的咳嗽,咳上了出差之路。 航班小延误,我们一行三人只能百无聊赖地在机场休息室翻杂志。 我带着口罩,自觉地窝在角落里看书,以免吵扰到旁人。 我习惯了走到哪都背一本读物,抵挡一切可能出现的无聊,久而久之,反倒更喜欢一个人出门了,无论是出差还是旅行,途中有本爱看的书,多漫长的旅程都能安心抵达。 手头是一本悬疑小说,正读到紧张处,突然肩头被一只手轻压了一下,吓得我猛地回头一声尖叫。 “喊什么!见鬼了?!”孙维禹铁青着脸站在我身后,一手还托着下巴,比鬼也好不了多少。 “不是,孙总,您怎么悄无声息就出现在我后面?正读到尸检的发现……” 我惊魂未定地晃了晃手里的书。 他瞥了一眼书名,皱眉:“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嘿嘿嘿地笑,边笑边问:“您……咳咳……有事?” “带没带止疼药?” 我点头如捣蒜,从包里翻出一盒布洛芬:“您看这个可以吗?我怕发烧备着的。” 他接过去,点了点头。 “孙总,您不舒服。” 仔细看,那张铁青的债主脸今天确实更难看了……尤其是接过止疼药时,真透着些隐忍的痛苦之情。 “嗯,可能是智齿发炎了。” 那个瞬间,我想到的是:牙痛真是人间一股正义之力,它童叟无欺,不慕权贵,贫贱不移…… 可是我并不敢把幸灾乐祸写在脸上,只能假装关切:“如果是阻生齿,一定要及时……咳咳……拔牙啊。” “嗯,出差回来再说。” 我又低头在包里刨了一通,找出一板阿莫西林,一脸阿谀的笑容:“消炎药您可以搭配着吃,您没有药物过敏吧?” 他接过药,只是嗯了一声,就痛苦地转身去找水了。 他的身影第一次看起来不那么凶悍了,反而有点……可怜。 想想这老板当得也不容易,拔颗牙的时间都没有。 感谢那颗体贴的智齿,它让孙维禹在飞行途中全程双眼紧闭,免去了我与老板尬聊的烦恼。 四个小时后,飞机开始降落,我满足地合上了小说。 窗外是漆黑的夜空,我还在回味那个故事,隔壁座的孙维禹终于睁开了眼:“书好看么?” “好看!”我认真点头,“剧情紧张逻辑完美,篇幅也不错,飞机降落前正好结局。” “工作时能这么专注就好了!”孙维禹斜睨着我,那眉头像是几辈子都不可能舒展开了…… 我只能假装咳嗽以化解尴尬,装了两嗓子居然开始真咳了,唉,刚才看书太紧张投入,忘了喝水,连咳嗽都忘了。 这会儿才一张口,咳嗽大爷就面目狰狞地找我算账来了,越咳越急促。 孙维禹大概是看不下去我咳得满脸通红的蠢样,递过来一杯水,谁知我才喝第二口……又咳得呛住了。 人生啊,就是五十步对一百步尽情嘲笑后,转身再被十步打脸的寂寞轮回…… 于是我这样一个感冒晚期的女病人,在另一个牙痛早期男病人同情的眼神下,接受了他僵直着手臂,在我后背替我拍了几下痰的温暖帮助…… 坐在前排的他的助理闻声看过来,放佛受到什么惊吓,又立刻把头扭了回去,假装又聋又瞎的样子,欣赏着舷窗外的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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