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新的一年,有很多新的开始。 周甘宁走了,我因为跨年夜的酒后伤风,在床上躺了三天,达成了新的躺尸记录,也错过了他的践行会。 身体好转,元旦假期也随之结束了。 开工第一天,新上任的HRD就召开了部门大会。新职务老面孔,周甘宁调走,之前的招聘HRM顺利晋升,升一发而动全身,很多同事都获得联动机会,我呢,在原地笑着鼓掌。 也有让我笑不出来的变动,我的小组原本有六个人,主做华东华北的校招,新老大上任激情澎湃地放了三把火,把我组里烧得就只剩下了许濛濛和另一个管培生,其余几人都有了新的归宿。 濛濛入职才一年,虽然人聪明也肯学,终究还是新人。管培生叫艾珏,名校管理学硕士,教育背景不错,性格却有些偏执,常被抱怨难以沟通。 再加上我这个半吊子主管,真成了个感人的组合。 当初求周甘宁把我一起带走,他不肯,为的是我的前途。然而把我留在这,前路又更光明吗? 人走茶凉,是我学到的人生新一课。 农历新年将至,济苍的惯例是春节前夕弹性考勤,能提前完成工作的员工,可以提前放假回家,上司批准即可。 濛濛和小艾家都在外省,早早就抢好了回家的火车票,我们组计划在农历廿七前结束所有工作,具体事项早早就分工好了。 廿六这天,部门已经有同事陆续撤了,办公区变得安静又忙碌,人人都在加班加点地为提前放假而努力。 忙到下午,我突然接到田姐的电话,让我帮她修改一份报表的数据,改完提交给部门老大。田姐的外甥女即将在海岛完婚,她昨天一早已经飞走了。 我思忖是个简单的活,于是按她说的简单修改了一下,就发送给了领导。 临近下班时,部门老大突然急CALL,要我去楼上的会议室解释几个数据。 推开会议室的门,浓烟扑鼻而来,呛得我几乎睁不开眼,里头几个中高层老烟枪正对着一堆数据报告吞云吐雾,这会看起来开的时间很长了。 HR老大见我进来,指了指空座位:“坐吧,等我们定完这个你再说。” 我捏着手里的一沓报告,心里直发虚。这个案子是去年田姐做的,我只参与了一小部分,算得上知情,但绝不是核心成员,对后期的结算数据分析等更是一无所知,我以为总监叫我上来只是要我解释数据改动的位置和原因,却没想到要面对的竟是一场血流成河的部门厮杀。 这个会议本来只是公司高层例行碰头会,年前最后一次,多数人都以为只是过场,哪会有什么急到连年都过不了的大事? 谁知会程过半,财务总监突然发难,拿着一堆内审报告的数据向开始向几个业务部门提问,细节我无从知晓,只听说问到后来气氛越来越尖锐,牵扯出的问题也越来越多,满场明枪暗箭飞射,接着涉事的各项目负责人陆续被叫上来问话,我就是其中一个。 尽管这根本不是我的项目,但是看我们老大的脸色就知道,今天这一关无论如何不可能糊弄,我埋头疯狂给田姐发消息,找她沟通以确认细节。 轮到我陈述时,才刚站起身,就挨了CFO的一鞭:“你从进来开始,就一直低着头摆弄手机,是有什么更急的事等着处理吗?” 我的脸煞时红了,不知从何解释,一众大佬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知情的只有我的部门总监,他却把头转开了……情势逼人,我没得选择,只能道歉:“抱歉,我在准备汇报的内容。” “现场准备?”CFO轻蔑的一笑,“没有准备好的话,你可以下了会以后来财务部单独解释,今天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 现场已经有人在看表,还有愈积愈重的烟雾之气,都让我窘迫到了要窒息。 “要不让她开始吧。”HRD转过头来催促我,他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我提起一口气,开始了磕磕巴巴的陈述。 “行了,停。”我才说到一半,突然一声低沉的喝令把我打断了,所有人都看向主席位上的孙维禹。 “这项目是你负责的吗?为什么结案页没有你的签名?” 会场一阵窸窸窣窣的翻页声。 “不是,我只是替请假的同事上来作汇报。” 我答完,现场一片安静。 “孙总,是这样,项目负责人目前不在国内,郁芸生参与过前期工作,对资料比较熟悉,所以我让她过来代作说明……”HRD面色紧张起来。 “她对资料熟悉吗?”孙维禹冷冷问道。 HRD语塞,他努力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半晌才找回点应对的气力:“抱歉,孙总,各位同仁,年前……确实管理松散了些,年后我会责令项目负责人重新整理有关内容,亲自来向各位汇报。” 孙维禹将手中的资料夹往HRD面前一扔:“年后?这样漏洞百出的报表,还要留着它过年?” 我瞥了一眼坠落在不远处的资料,摊开的那一页表格上,密密麻麻标满了各种问题记号,孙老板显然是个丝毫不含糊的内行。 “孙总……我这就让他们修改,年前一定把它改好,交到您手上。”HRD的额头、鼻尖都是汗。 孙维禹沉默地熄掉手中的烟,把头向后靠进椅背里,垂下眼,神情颇显疲惫,然后冲我的方向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换下一个部门。” 回到办公室,濛濛和小艾都还在加班,见我回来了,濛濛立刻上前将一份盒饭递到我手中:“芸生姐,你再不回来饭都要凉了,快吃。” 我接过温温的餐盒,感激地对她点了点头。 晚餐下肚,刚缓回来一点劲,想和两个小姑娘闲聊两句,噩耗就来了——总监散会归来,宣布了一个安排:“郁芸生,孙总亲点了你们小组来做这个项目的报表的修改,春节前务必交差。” “亲点?孙总?”许濛濛惊呼出声。 “可是,我们只有三个人,对项目又不熟悉……而且她们俩已经买了明天回家的车票了。”我把难处也和盘托出。 总监撇了撇嘴,指着空荡荡的办公区:“你让我找谁去?都走得差不多了,就你们组人齐。况且……这是孙总的意思,也是老板对你们的信任,不要辜负了!还有,加班的时长记得登记啊,不会白让你们辛苦的。” 说罢,他双手抄着口袋潇洒地离开了。 “芸生姐,咱们……非做不可吗?”濛濛问我。 “他给了咱们说不的机会吗?”我叹息。 “我不会留下的。这不是我们的项目,我没有义务为别人的工作失误而放弃自己应得的假期。”艾珏推了推眼镜,语气冷静而坚定,说完继续专注地工作起来。 许濛濛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拽拽我的衣袖:“姐,我觉得小艾说的也有道理。” “小艾,濛濛,虽然这不是我们组做的项目,但都是同一个部门的工作,现在情况特殊,被大boss盯上了,又是在年关上,人手确实不够,你们看……能不能试着把票改签,推迟一到两天回家?” 许濛濛一脸无奈地举起手机,去查看售票平台了。 艾珏根本就没抬头,手指还在键盘上敲着,语调一如既往冷漠:“改签肯定没票,就算有,我也不会改的,今年我男朋友和我一起回家,行程早就定死了。” 小艾说得没错,她们就不该留下来,也留不下来,因为平台早就一张可以改签的车票都没有了……这是春运啊郁芸生,你是不是傻?我骂了自己一万遍。 农历廿九的晚上,我趴在办公桌上,检查完了最后一页报表,点了保存和打印。 我一个人,加了整整三天的班,夜以继日,焚膏继晷。 终于在除夕的前一晚,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办公区里,大功告成了。 没人可分享,所以也谈不上激动或喜悦。 只觉得腰酸背痛,眼睛也疲劳得泪水频流,听着喷墨打印机里滴滴答答的墨点声,我眼皮一沉,竟睡着了。 醒来不知是几点,窗外一片漆黑,办公室内的光线也是昏昏惑惑的,我记得我睡着前头顶所有的大灯都是亮着的啊。 环视四周,并没有见到其他人,我心里泛过一阵疑惑。 站起身想活动活动筋骨,随着椅子移动的声响,我感到肩上一滑,一件披在我身后的外套也应声落地了,我赶紧回头去捡,就听见角落的会客沙发里传来一声沙哑的问话:“醒了?” 我惊恐地看过去,那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衣。即便他身处暗处,语气低沉,我还是通过身型和声音立刻认出他来: “孙总,您……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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