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妈妈大吃一惊,赶紧抢上前去扶住高氏,忙不迭地吩咐小丫头去请大夫。李霜兰慢了一步,也紧赶慢赶地去抚高氏的背心,替她顺气。李筠见了,心里也担心起祖母来,毕竟花甲之年,身体不济也是有的,见状上前一步,端起茶碗,想递给高氏。 高氏心里正慌着,眼前又是黑乎乎、朦胧胧的,哪里管什么茶不茶,伸手一推,没想到李筠手没端稳,茶碗砸在青石地面上,碎成无数瓷片。罗妈妈无暇安慰李筠,只顾着照顾高氏。小丫头们不得吩咐,不敢乱动。一时无人来顾及李筠,李筠心中一冷,默默站在下首。 “怎么了?老太太有碍吗?”大夫没来,李坚却大步进堂来了。原来高氏先前做媳妇时与妯娌明争暗斗,请安也要争个头筹,起早起惯了,到老也改不掉这起早的习惯,李府的请安时辰,还比上朝时辰早,是以李坚还没出府门。 “老太太不知怎么,心慌得很,又说眼前发黑,已经去请大夫了。”罗妈妈半抱着高氏,面色慌张。 李坚甫一进门,就见到长女神色执拗地站在下首,地上碎了个青花茶碗,二女儿却贴心地在替老太太顺气,想来又是这不懂事的长女惹了母亲生气,还气得母亲不轻,便厉声呵斥道:“孽障!往日里你对老太太多有不敬,为父的念在你失母可怜,都不与你计较,现在倒把老太太气出了好歹!老太太这次要是有事,绝饶不了你!” 李筠委屈地抬头想争辩,却对上了李坚怒不可遏的眼神,一时间又是害怕,又是赌气,反而倔强地与父亲对视,不发一言,神色冰冷。 李坚见状,气极反笑:“你且先好生站着!待大夫来了,我再理论!” “老爷,大姑娘想必也不是有意的,且请饶了她这一回吧?”柳氏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李筠转眼一看,柳氏打扮的聘婷袅袅的,缓步而来。 李坚不置可否,走到高氏身边仔细观察高氏脸色。柳氏顿时心里明白,李坚本就没有打算重罚长女,只是气这孩子不敬长辈,喝骂两声。 柳氏本想送个人情,假作劝解,最好李坚痛罚李筠一顿才好,见此情状,也不着急。柳氏眼帘一垂,计上心来,便又假作不经意,轻轻理了理自己腰上一个宝蓝色荷包。柳氏这一动作,身上散发出怡人的香粉气息,不是她常爱用的金桂甜香,反倒是一股冷冽清香,细闻起来,依稀像顾氏当年爱用的莲香片,却多了一丝草木气息,并不全然相同,像是不屑那单纯的莲花香气,自己还多加改良似的。 李筠心头不快,柳氏一向做小伏低,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渐渐也露出了狐狸尾巴,不大收敛了,平日里穿着打扮也多有僭越,父亲是个大男人,不在意这些,祖母又是小家子出身,不懂这些,府中下人又多有奉迎。自己一个女孩儿,不好管姨娘,遂眼不见心不烦,平时里避而不见,见她多戴两支流苏簪子,也不去计较了。没想到她竟敢学起母亲来,用什么莲花香气!她算什么东西!竟也配学母亲的气息! 李筠看柳氏正不顺眼,一闻见这香气,想这柳氏敢冲撞自己母亲,便出言讽刺:“哼!柳姨娘好大的架子!祖母不适,你不即时赶来伺候,怎么还浓妆艳抹地耽搁时间?简直是不知礼数!”幸而还有分寸,知道脂粉香气什么,李坚是全然不懂的,便没在父亲面前说出什么脂粉话来,扯了礼数的虎皮做大旗。 这一句,正中柳氏下怀,柳氏正是为了激怒李筠。这下一听,便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大姑娘,照礼数,我是没福气天天给老太太晨昏定省的,因此才让二姑娘天天代我在老太太处尽孝心!今天我是刚听见消息,就紧赶慢赶来了,因怕穿红冲撞了老太太,特意换了身衣服才来的!哪里敢说什么浓妆艳抹呢!” 李坚见柳氏一身碧色衣衫,连连点头,听了柳氏的话语,又想起二女儿日日早起尽孝,长女却不知礼数,又见长女穿着荔红衫子,虽然知道不是有意,心中却更加不喜了。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被请进堂来,因这朝男女大妨并不严苛,老大夫又已上了年纪,李筠与李霜兰只是略垂了头,侧过身子站在一边,柳姨娘也低眉敛目地站在下首。 老大夫把了脉,思索片刻,缓缓道:“老太太身体无妨,约摸是今日天气炎热,不思饮食,体弱气虚,又贪凉多食了些寒凉之物,开个方子,抓上几副,调养即可,若是不爱吃呢,不吃也可。但切记养气,不可动怒。”说着自有丫鬟请出去开方抓药。 李坚拱手送老大夫出门,想着“不可动怒”四个字,心道果然是大丫头气着了老太太,于是回身吩咐:“大丫头,你这两日给我勤谨一点,留在老太太处伺候!不可再惹老太太动气!” 李筠心中气苦,却碍于孝道,委委屈屈地应了。李坚见了,大步踏出门去,边走边吩咐下人不必备轿,骑马上衙。 柳氏福了一福,送李坚出了门,见李坚去得远了,又招招手,将李霜兰唤到身边,脸上也不再是平时殷勤的笑容,而是冷冰冰地吩咐屋子里的丫头们:“大姑娘犯了错,惹老太太生气,这两日奉老爷的命,在此伺候老太太,你们都给我醒着神,别耽误了大姑娘尽孝心!让我知道了,绝饶不了你们!” 李筠心中不快,欲出言反驳,却听闻屋里的丫头们齐齐应了一声“是”,心里一寒,知道柳氏已非吴下阿蒙,如今虽说是狐假虎威,借着父亲的势,却也说得丫头们无有不从,自己这是无论如何也争不过的了,然而心中气苦,凭她也配取代母亲的位置!凭什么! 这两日,李筠倒不算轻忽,日日起早贪黑,在高氏床前端茶送水,高氏常常出言讽刺,李筠都忍了下来。李坚来高氏处看望时见李筠默不作声,被责骂了也不还口,反而又怜惜了一些李筠,温言问了两句:“朱儿看起来瘦了些,可是这两天伺候老太太辛苦了?待老太太好了,你自己好好休养两日,以后别再任性了。” 李筠心中一时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李坚现在关怀自己,也总是好两句,坏一句,总说是自己任性太过,这还是自己那个慈爱的父亲吗?被那个贱女人挑拨了两句,不喜自己了不要紧,难道也忘记了自己的娘亲吗? 然而理智告诉李筠,这种话,无论是作为晚辈,还是作为未嫁之女,都不能宣之于口,便不出声应答,只是默默福了一福。李坚见了,感觉一腔慈父心肠又被忤逆了,面色作变,想说两句,又忍住了,一时感觉自尊有损,又去柳姨娘处排遣心怀了。自然了,柳姨娘又不知倒了多少风言风语进李坚的耳朵。 第三日下午,高氏神清气爽地吆喝:“好了,大丫头,你这两天总算也学得了一点女德,我也不耐烦见你在这里,穿得这么清清淡淡的,惹我老婆子眼,小女孩儿家也不打扮得鲜艳一些,不兴这样,回去把衣裳好好换换!” 李筠心中又是一阵委屈。先前母亲去世后,自己便不爱穿艳色衣服,柳姨娘便倒了多少闲话在父亲耳朵里,说在老太太处请安,不兴穿素色衣服,没得叫老太太吃心不痛快,连带着下人间也传开了这话,高氏也听了一耳朵,在李坚面前念叨了两句。李坚叱责了长女,李筠只能依言换上艳色衣服来高氏处请安,没想到前两日又被柳福柔告了一状,为了怕高氏不喜,只好回去换了清淡颜色来服侍,却又被高氏嫌弃了。 李筠福了一福,欲待告退。高氏的大丫头桑果捧着托盘,托着小小一盅桂圆炖金丝燕窝来了,回禀道:“老太太,这是二姑娘的孝心。”高氏才喝了药,没胃口,挥挥手,阖着眼睛躺在榻上不做声。 罗妈妈轻声回禀道:“老太太,这燕窝羹凉了就不好了,大夫说了,虚不受补,这会子您吃这个不相宜,不如赏给了大姑娘,这两日大姑娘的孝心可是……” 高氏无可不可,轻轻“嗯”了一声。 罗妈妈微笑着吩咐桑果服侍李筠去了稍间。 李筠心里反感,李霜兰这几天没什么动静,让自己活活累足了三天,也不来帮忙,今天自己要走了,又上赶着献殷勤,不知安的什么心。竟然这燕窝羹还赏给了自己,简直叫人恶心! 然而长者赐,不敢辞,李筠尽管气闷,还是乖乖坐在桌边吃起了燕窝羹。吃了几口,李筠感觉鼻子酸酸的,抽出帕子轻轻擦了擦,这一擦不要紧—— “哎呀!大姑娘您怎么流鼻血了!”桑果尖叫出来。 李筠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帕子,自己一向身体健壮,并无不适,只是近日劳累了些,竟然……如此? 只见血越流越多,帕子,衣襟全都染得鲜红,李筠晃了晃,渐渐眼前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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