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礼毕闲叙了几句,高氏带着两个孙女,随着自己的弟妹连氏走入二堂,留男人们在正堂说话。想是李霜兰方才受了什么警示,这时便不出头,只安安分分地略低着头,跟在李筠身后。李筠见二堂内丫鬟婆子虽多,却个个屏息而立,主子行到跟前时,才默默行一礼,余者纹丝不动,暗道这三叔公家果真规矩严谨。 至二堂内分了座,连氏便笑道:“二嫂子还是这么健朗,我还是早些年随我们老太爷回老家时,与二嫂相聚了一段时日,今日二嫂看起来与那时并无分别,赶紧教教弟妹,也传个秘方儿给我,叫我也年轻年轻!”虽说谁都知道这是客套话,但高氏最喜别人夸她年轻,且这话又出于面相极其年轻的连氏之口,似乎更令人信服了一些。 “哪里的话!我瞧三弟妹保养得宜,望之如五十许也!”高氏读书不多,平日里最不喜别人在自己面前之乎者也,这时不知怎么,竟跩起文来,想是哪次宴上,高氏听见别人这么夸人,此时便照搬了过来,竟也用得贴切无比,李筠听了,心中正在暗暗好笑,不妨忽然就被点名了。 “这是六丫头吧?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娃儿呢!如今都长这么大了!平日里爱做什么消遣?”连氏白皙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容。 “回叔祖母的话,侄孙女平日里不过做做针线,闲了读几本书打发时间。”李筠恭敬地答道。 李霜兰一听这话,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在江州时,阖府里从老太太到厨房的小丫头玲儿,谁不知道自己这位长姐最烦的就是针头线脑,倒不是说女红不精,只不过她自有一番歪道理,言道“针线一事,会就行了,白白费那许多功夫做什么?”府里的女先生听了,不过一笑。自己去祖母跟前告状时,祖母也只叫了长姐来问问,见她呈上的绣品还算精美,便随意说了两句罢了。可恨的是,这位长姐诗书倒不错,祖母自己识字不多,管家事时往往差了一些,在妯娌间颇有点抬不起头的意思,因此倒不反对府中女儿读书,李霜兰自己在诗书上并无出奇之处,因此在这上头,格外记恨这位长姐,深厌她抢了自己风头。这时这位长姐竟说自己爱做针线,真是活见鬼了! 连氏听了李筠毫不出彩的回答,对高氏点点头,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六丫头倒稳重。”高氏听了,自得一笑。 “八丫头平日里又做些什么?”连氏又把问题原样重复了一遍,显然并不真的关心他人的家事,只是客套地问问。 李霜兰眼珠一转,答道:“回叔祖母的话,侄孙女平日里喜爱读书、练字,闲来无事,也爱自己作两首诗打发时间。”说完,对李筠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心中暗道,听闻京城中最雅好文墨之事,你这样守拙,如何能出头呢? 连氏听了,不置一词,不过是笑着点点头。李霜兰见连氏并不出言夸奖自己,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想着自己也许是太出风头了,不若夸夸别人,便又添了一句:“只不过,侄孙女的学问怕远远不如七姐姐,等七姐姐有空了,做妹妹的还要好好讨教一番。” 听了这话,李筠看见连氏的表情古怪起来,还是自己的那位婶婶笑着接过了话头:“八丫头不知道,你这七姐不爱女红诗书,倒喜欢舞刀弄枪的呢!” “果真!?那七姐姐真是女中豪杰了!必定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李霜兰立马高声夸奖了起来,那女孩儿听了,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却被连氏瞪了一眼,只好蔫蔫地低下头去。高氏听李霜兰说话不知轻重,夸人家女孩儿什么不好,夸什么豪杰,赶紧也投来一个严厉的眼神,李霜兰不明就里,只得硬生生止住了话题。 李筠心道李霜兰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京城中的确喜好文墨诗书,可是这外头流传的,总是文人间的事,也就是爷们儿间的事,一个女孩子又瞎掺和什么呢?再者,当今皇后年轻时候还著了《女德书》广为流传,难道上头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还不明白?这时那位朱氏婶婶不动声色地转过话头,引着高氏说起了来京路上的事情。 两个女孩分别被赐了一个警告的眼神,都有些兴致缺缺,李筠余光瞥见身旁的李霜兰低垂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的帕子却被揉成了一团,大约是恼恨自己没讨着欢心。李筠又见对面那女孩在朱婶婶旁边,也是面上不显,只不过两只脚轮流换着支撑身体,那动作很是细微,却显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仿佛方才的警告对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李筠见了,不由得微微一笑:自己这位七堂妹,着实是个妙人。没想到那位“女中豪杰”眼神倒利,早看见了李筠偷笑,遂投来一个佯装凶狠的眼神,李筠见了,微微挑了挑眉,也轻轻换了一只脚站,那女孩立刻又是得意、又是亲近地抿嘴一笑,左边嘴角露出小小的一个笑涡。 长辈们说了一会闲话,便要说些后院、官场的话题,连氏便吩咐屋里的一个大丫头:“翠丝,你陪着姑娘们去府里逛逛,若是六姑娘和八姑娘累了呢,便不必去赏景了,去霁月轩里坐坐,若要什么吃的,吩咐厨房务必用心做了送上。”那圆脸的丫头应了是,连氏又添了一句:“虹丫头,好好照顾你姐姐妹妹,不要顽皮!”被点名的七姑娘吐了吐舌头,赶紧脆生生应了个“是”,便和李筠姊妹一同出去了。 有了方才那一个共同的小秘密,李七姑娘与李筠一下子亲近了起来。早先见礼时,早通报了,李七姑娘单名一个虹字,这时这位李虹姑娘正兴致勃勃地挽着李筠的手臂:“六姐!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我瞧你和我差不多大嘛!”李筠感到胳膊像被一只魔爪抓住了,一阵酸胀,赶紧用另一只手拉住了那只魔爪,作出牵手的样子:“我是属兔的,是秋日的生辰。” 李虹没在意什么牵手不牵手,激动地拉着李筠的手直晃:“我也是属兔的!也是秋日的生辰!姐姐是哪日?”李筠又被握得手疼,却无法挣脱,赶紧回答:“我是九月十六的。”李虹更激动了:“我是九月十八!原来我俩就差两天!那你和我算一样大嘛!我以后就直呼你名字啦!显得多亲切!”李筠听了,一阵无语,这位七妹妹,果真是“女中豪杰,不拘小节”。 两人在前头说得热火朝天,李霜兰在后头却面黑如锅底。前头那两位姐姐竟视自己如无物,不知是自诩嫡女,不屑搭理自己这个庶女呢,还是方才自己说话不小心得罪了那位七姐,现在她联合自己的姐姐摆脸子给自己瞧。翠丝见了,哪有不明白的,赶紧笑道:“姑娘!哪有您这样的不客气的!人家六姑娘和八姑娘是客呢!” 李虹这才发现,还有个李霜兰在后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哎呀,翠丝,你也太多心了!我看筠姐姐就一点没放在心上!至于八妹妹嘛,她比我小着好几岁呢,我当然会照料她的啦!”翠丝听李虹好歹还知道称呼“筠姐姐”,知道自己家这位姑娘从小受老太爷和老爷疼爱,常出入外书房的,遂沾染了些男儿气息,处处都有些不拘小节,且她这么称呼,也不算失礼了,遂抿嘴一笑,夸了一句:“是呢!三位姑娘都是知礼的!” 李筠是真怕这位七妹妹对自己直呼其名,那自己早出生两天的优势就全没有了,可多不甘心呢,这时听她叫出“筠姐姐”,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了下去,略显出一丝孩子气的得意来。李霜兰听了,却不乐意,那位七姐姐称呼自己嫡姐为“筠姐姐”,显得格外亲近,对自己便只以一个淡淡的“八妹妹”称呼,这亲疏立见,然而这时长辈们不在身边,自己做熟了的告状便不能发挥,只得扯着嘴角笑了一笑。 这时正是春末夏初,处处绿草如茵,树木繁茂,李虹性格有些粗忽,口才倒好,每到一处便讲解几句:“筠姐姐,八妹妹,你们要是早些来啊,就能看见这棵梨树开花了,听说这梨树已有了上百岁的年纪,买宅子时就已经老粗一棵,开花时满院都掉着白色花瓣,满院子都是淡淡的清香,美得很!”李筠听了,细看了看那树,答道:“那明年开花了,虹妹妹一定要喊我们来赏花!” “那是自然了!哦,还有这块大青石啊,据说是李太白游历天下时,在路边躺着歇息过的,我看定是胡诌,这大青石想必是从深山采出来的,李太白去那里做什么?就算去了,还能有人跟着瞧他躺在哪里不成?”李筠听了,抿嘴一笑,不作他言,李霜兰听了,赶忙接上:“我瞧这石头右上角似乎有一弯月亮,左下角又是一个人影的样子,说是太白咏月,也未为不可呢!”李虹听了,仔细看了两眼,点点头道:“嗯,八妹妹眼神倒好,我父亲也这么说过呢!只可惜,我就瞧不出来!”李霜兰听了,不由得有些志得意满,待要以眼神向李筠示威时,李筠早转过脸去和李虹说起了天色倒好一类的话,李霜兰的满腔热情顿时化作一丝轻烟。 行不多时,到了一个小亭子,李虹便道:“筠姐姐和八妹妹想必也累了,不如歇歇罢?”李筠并李霜兰都顺从地点点头。翠丝见了,忙笑道:“姑娘,这亭子离湖水近,两位姑娘是打南边来的,南边可比北方暖和,恐怕两位姑娘一时还不习惯咱们北边的气候,万一在湖边吹了风,着了凉,反而不美,不如移步去霁月轩罢?也不远了!” 李虹听了,不发一言,小嘴微微一抿,像是在想着什么。 李霜兰欲讨好李虹,胜过李筠,见状便赶紧道:“翠丝姐姐不必担心!我们来时是春日,南方天气还不怎么暖和呢,现如今已经快入夏了,北边的天气倒比来时的南方还暖和呢!”翠丝听了也有道理,便点点头,不再劝说,却仍担忧地说了一句:“那么请姑娘们稍坐一会便起身吧!霁月轩里避风,暖和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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