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出身富豪之家,因此平日里打扮也是极尽富贵华丽之能事,有时甚至还有些逾矩,可是这位金姨娘却不同,一身天蓝色绣满地落花的褙子,衬得她清秀无比,头上挽了个普通的堕马髻,零星几朵珠花,斜插着一支银鎏金小梅花簪,显得整个人淡淡雅雅,柔柔弱弱。 要说姿色,金姨娘比自己那位朱婶婶不如多了,可是这样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却硬是显得整个人出尘了几分,平添了两分颜色。李筠不由得叹,这位金姨娘,恐怕比自家那位日渐嚣张的柳姨娘难对付多了。 “芙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芙儿出了事,竟不叫我知道!”金姨娘双眉微蹙,泪光点点地跪在地上,“老爷可是疑了我?太太可是瞧不上我?” 因妻子周到能干,不免有些失了女子的柔和模样,李信私底下便很喜爱这金姨娘温言软语,可是这时不仅有女儿在,连侄女也在,李信就有些嫌这金姨娘不上台面,闻言轻轻咳了一声,道:“没有谁疑你,也没有谁瞧不上你,你先起来罢。” 金姨娘能得李信宠爱多年,自然擅于察言观色,这时见李信微有些尴尬,立刻收了委屈的神色,换了副感激的模样:“妾身就知道老爷和太太定然要替芙儿做主!” 朱氏涵养虽好,这时却也有些气了,金姨娘进门后,口口声声地说“芙儿出了事”“替芙儿做主”,绝口不提李芙的婢女把自己虹儿手割伤的事情,当真是颠倒黑白!于是冷冷地开口说道:“先生面前,金姨娘莫要拿大!” 李信想起还有个肖先生在,抬眼一看,肖先生皱眉看着柳姨娘,脸上摆满了嫌弃,知道自家这个金姨娘着实失礼了,便又咳了一声:“金姨娘好生站着罢!不要多话!” 金姨娘唯唯诺诺的,却再也不敢开口说话了。 肖先生见状,心中对这李老爷便有了一丝淡淡的嘲讽:官老爷们偏宠妾室的也不少,可是宠到外人面前的,却不多。好在他还知道要颜面,没叫妾室在这里胡言乱语。 “既然我忝为几位姑娘的先生,便不客气地说两句罢。” “先生但说无妨。”李信赶紧拱手。 “今日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肖先生不紧不慢地说,“往大了说呢,是有人存了坏心,要害身边的无辜之人,往小了说呢,不过是一个丫头在兴风作浪。虽说这丫头做事,并不是出于五姑娘的授意,可是她一听别人的话便起了歹意,那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大约是主子平日里心思不正,带得丫头们也如此的不辨是非的缘故。” 见李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听进了肖先生的话,金姨娘心中急了,开口道:“老爷、太太,还有先生,容妾身插句话罢!要说这丹碧,确实是听了别人的谗言,才起了坏心思,可是究竟也不是芙儿指使的呀!怎么能一股脑儿怪在芙儿头上呢!” 李坚虽有些怪这爱妾多话,却念着平日里她侍奉还算勤谨,便也听了几句进耳,想此次的事情不可全怪在李芙头上,但也要好好约束这外甜内苦的庶女了。 正如此想着,却听见朱氏轻笑一声:“金姨娘此话差矣!你想,丹碧如今是一个低等的丫鬟,怎么会恰好听见这么隐秘的事情,又怎么会恰好遇见去给八侄女送衣裳的小丫头?这是有人存心要害虹儿,存心要利用丹碧呢! 六侄女和虹儿最好,必然不会是她指使人做的,那些人暗示丹碧装成月儿的样子,必然也不会是八侄女做的,原本这个法子倒也算好,可惜却叫芙儿亲口揭破了,老爷又查了出来。若是成功了,八侄女要受罚,我的虹儿又吃了亏,这种一箭双雕的好法子,除了心思细巧的金姨娘和芙姑娘,谁能想得出来呢?” 金姨娘真想说,难道不能是李霜兰像自己当年一样,自断臂膀,舍弃了月儿吗?可是这话如何能说?一说出来,更坐实了自己不怀好意的心思了。金姨娘第一次有口难言,心中焦急无比。 “最重要的一点,咱们府里只有李芙最擅长琴艺,身边的丫头婆子们都会侍弄琴,若是旁人要指使丹碧,必然不会说起琴的事情!”朱氏冷冷道,心中却想,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懂得虽多,却不用在正途上! 金姨娘和李芙一听,顿时哑口无言。的确,李芙琴棋书画都很精通,于是身边丫头婆子们都懂得伺候这几件事情,若是旁人的下人要算计丹碧,定然不懂得教丹碧换琴弦这样的事,因此今日的事,只能是处于李芙身边的下人之口。 “先生在这里,还要请先生来处罚!”朱氏想着自己不便出口,又怕李信偏袒,便把这担子甩在了肖先生身上。 肖先生如何不知道主家太太的意思,且不说朱氏平日对自己多有礼遇,李虹也敬重自己,就说这两天,自己不过赞了李虹几句,李芙便对自己有些脸色,肖先生自名气大了后,脾气也恢复了以前的高傲,如何瞧得惯李芙的样子。 “五姑娘不友不恭,还请静静思过,多抄几遍女德罢。”肖先生淡淡道。 李芙听见只是思过抄书,原本提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金姨娘不懂“有不有”,可是“不恭”却是大罪名,她在后宅混久了的,听见叫思过,便知道是软禁的意思了,可又没说思过多久,也没说抄几遍书,这可不是叫芙儿不见天日?! 才要跪下求一求李信,却听见朱氏说了一声:“姑娘有先生教养,不需我操心,可是金姨娘失礼,却是我的责任。”金姨娘听了,一时忘记替女儿担忧,只怕朱氏责难于自己,便向李信投去乞求的目光。 朱氏见了,嘲讽地笑了笑:“既是失礼,那便多学几遍礼仪,我回去了就派个老嬷嬷去金姨娘处,好好教教金姨娘。” 李信原本见爱妾乞求,想要出口保下,这时听见不过是去个嬷嬷教礼仪,不打不骂的,便放下心来,反而赞了声“太太思虑周全”,说完瞧了瞧日头,便道,“这里交由太太处置了,我去上衙了。” 金姨娘见了,不由得失望地踉跄了两步,李信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吗?自己这位主母手段厉害得很,上次派个嬷嬷去给自己女儿教规矩,让女儿站便站一个时辰,跪便跪一个时辰,若是女儿略有些受不住了,便一状告去老太太那里,偏偏这老嬷嬷不打不骂,好言好语,连老太太也挑不出不是来! 上次自己求了李信好久,才叫女儿不再受罪,如今自己也要受这罪,又有谁来救自己呢? 朱氏心里也存着个疑影,金姨娘和李芙心思深沉,从来不会明刀明枪地算计李虹,怎么如今竟露了个这么大的马脚?难道有人要帮自己?是六侄女?不,不是,六侄女定不会拿虹儿作筏子。是八侄女?可是她又为什么不帮李芙,却帮自己?想了半天,朱氏没有头绪,便先放在一边,把李虹和李芙带走了。 只剩下两个学生,肖先生依然认认真真地教完,才散了学。 李霜兰对那染血的帕子有些心有余悸,紧紧地跟着李筠,半天冒出一句:“姐姐,没想到,芙姐姐竟然……” 李筠心里也是乱得很,听李霜兰跟自己说话,并不回答,她总不相信李芙会如此心狠。 回到东花园,姊妹二人都有些不得劲,不言不语地各自回了屋子。 不一会儿,西厢房里传来一声尖锐的“什么!”便忽然又无声无息。李筠听出是李霜兰的声音,透过窗户一看,却见李霜兰冲了出来,连丫头也没带,就冲到了高氏的屋子里。 不一会儿,罗妈妈便带着两个婆子,把月儿西厢房拉了出来,结结实实地捆上了,月儿抵死不从,叫闹个没完,连高氏都惊动了:“做什么!还不堵上她的嘴!今日她犯了错被责罚,还想吵得人人都知道不成?” 动手的婆子满头大汗地告罪:“老太太,这臭丫头像疯了,奴婢们按不住呀!” 见高氏都出来了,李筠没法装不知道,赶紧也走出了屋子。 月儿见了李筠,双眼一亮,像要挣开婆子的束缚,可是当着高氏,婆子们如何敢不出力,手上死死按住了月儿,她只能连连在空中虚磕着头:“大姑娘救我!大姑娘救我!” 李筠听了,心中一动,嘴上却说道:“我救你?我为什么要救你?你犯了什么大过,竟叫老太太如此震怒?况且,你是兰儿的丫头,又不是我的丫头。” “奴婢……”月儿对李筠的问话避而不答,绝口不提自己犯错的事情,只搜肠刮肚地说,“奴婢还替大姑娘仗义执言过呢!上次大姑娘落水,还是奴婢指出了那位刘姑娘呢!” “一码归一码,你上次的确算是有功。可你今日定是犯了错,兰儿才请老太太罚你的!有功当赏,有过自然也当罚!”李筠面沉如水,冷静地说。 高氏方才一听了李霜兰的禀报,又惊又怒,只想立刻处死这个狠毒的月儿,她竟自作主张,恶毒地去算计李芙,谋害李虹,回来还敢向兰丫头说出实情,这可是在别人家里呀!月儿竟如此大胆!哪天要是不高兴了,岂不是连自己的老命都能害了?可是正是因为在别人家里,才不能轻举妄动,只能随口说她犯了错,叫罗妈妈拿下了。 听见月儿说自己有功,高氏心里便有了主意,没两个月,就要出去了,到时候再处死这贱婢也不晚。想到这里,便冷冷道:“既然你有功,那么就先免了你的死罪,罗妈妈,拖去后罩房,堵上嘴打二十棍,然后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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