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先生倒没来挑规矩,见李虹手指割破,赶紧上来查看。 “怎么好端端的,竟把手割破了?”肖先生见李虹手指上滴了一大颗血珠,竟有些害怕。说到底,她不过是个文文弱弱的女先生,生平见得最可怕的事情,不过就是争执吵嘴,还没见过这样流血的场面。 李筠心中也奇,弹了这么久的琴,一向都好好的,怎么偏偏今日割了手? 这么想着,李筠便去看那琴弦,却看出了一丝端倪,还不敢肯定,便喊道:“先生,您瞧这琴弦!” 肖先生一瞥,便知道琴弦被换过了。可是自己还没去吩咐,怎么会有人来换琴弦? 李筠猜到这事与李芙和李霜兰有脱不开的关系,这时便留心去看两人的神色,却见李芙脸上是淡淡的嘲讽,李霜兰却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两人都不像是主谋。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李虹是朱氏唯一的女儿,是李信唯一的嫡女,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自然要派人去知会。 片刻之后,朱氏急匆匆地来了,上楼后还持得住,并没心急火燎地去查看李虹的手,而是先与肖先生见了个礼。 人家女儿跟着自己学琴,好好的竟割了手,肖先生如何好意思领受朱氏的礼,这时见朱氏以礼相待,更羞愧了,一张白皙的脸蛋上,少有地带了浓浓的怒意,对几个学生道:“今日水落石出之前,谁也不得出这馆门半步!” 查家姑娘性子柔和,又比李家略低一些,听了这话,倒没什么异议,可是邵家姑娘却不满了:“肖先生,李七姑娘弹琴割了手,您竟要拘禁我们?那改日六姑娘又落了水,八姑娘折了手什么的,也要怪在我们头上?” 这时听邵姑娘出言不逊,还提起了李筠落水的事情,李虹先按捺不住了:“邵姑娘,说话不要如此尖利!” 李筠怕李虹日后吃亏,赶紧拉住她,摇摇头,朱氏见了,淡淡道:“邵姑娘,这里有先生做主,不会叫你吃了亏的!你一个小女孩子家,凭着大人做主就是了!” 这话说得有分量,邵姑娘虽然不甘,却慢慢坐回座位,不再说话了。 不一会,李信也来了,身后带着管家和两个婆子,还押了个低垂着头的丫头。 一上楼来,李信便与肖先生见了礼,随后又和蔼地说:“今日惊了二位姑娘,改日我亲自去向府上赔礼,这里没有二位姑娘的事了,我派人送二位姑娘回府。” 见李信以长辈之尊,对自己二人如此礼遇,邵查二位姑娘也不好摆脸色,恭敬地应了个“是”。 李信又爽朗地笑了笑:“二位侄女,回去可不要把我家丫头的笨事告诉别人,省得丢脸,也别把信叔我说得像阎罗那样凶狠啊!” 邵查二人听了,知道是李信嘱咐自己二人回去不必多话,最好不要提起才好,对视一眼,也应了个“是”。 待婆子将两位姑娘送走后,李信的脸上的笑意忽地隐去,上前看了看李虹包扎好的手指,又转过身来,一双寒电般的利眼,在李芙和李霜兰脸上转来转去。 李霜兰心中无事,又与这位五叔不熟悉,便只淡淡地垂下眼光。 李芙见了自己父亲的眼神,心中却猛地打了个突:自己对这件事,是知情的!父亲以前出身行伍,这点小事,恐怕瞒不过父亲! 李信不紧不慢地坐下,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都坐,缓缓开了口,却先不说琴课的事情:“虹儿这两日得了许多赞,我是知道的。为父的心里很高兴,我以为,都是姊妹,你们其他人也该替她高兴才是。” “自然了,六侄女定是替她高兴的。”李信顿了顿,说道,“可是我知道,有的人,因妒生恨,又仗着一向在老太太和我跟前有几分脸面,想着太太也不便管她,便无风起浪!”说着,猛地一拍身边的高脚几,“李芙,还不跪下!” 听到这一声断喝,李芙吓得腿脚都软了,直接从凳子上滑到了地面。 “我把邵家和查家的姑娘打发走,一是为了遮住家中的丑事,二是为了给你在平日的姐妹中,留几分颜面。”李信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嫌弃。 “父亲容禀!”李芙见自己父亲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生怕自己失了欢心,“这事我虽然知情,可是真的与我无关呀!” 李信听了,面上毫无波澜,口气却放轻了些:“哦?那你说说,你怎么个知情,又是怎么个与你无关?” “我……我……”李芙结巴了两句,却偷眼去瞧李霜兰。 李霜兰正在心情复杂地看戏,心道自己和嫡姐虽然也争吵,也曾经互相使过小诡计,却到底没像这李芙似的,竟要人家流血!那可是她亲妹妹呀!不妨李芙却忽然来看自己,顿时吓得站了起来:“芙姐姐,你看我做什么!是你做的,便认个错罢!” 李芙听李霜兰迫不及待地叫自己认错,心里冷笑一声,暗道歇会谁也保不住你了,我今日揭发了你,以后我不和你来往便是,横了横心,开口道: “父亲,因虹儿这两日被赞了,我心中不服,又因近日下午上课晚半个时辰,我便日日都提前来琴馆练琴,练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我就先下楼,躲在旁边假山后的小凉亭里,等有人来馆里了,我再装作无事的样子上来。 方才我才走到凉亭里,便瞧见月儿偷偷摸摸地来了,进了馆不一会儿,又偷偷摸摸地走了,我心里奇怪,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从假山后头出来,先进馆瞧瞧有什么事。 我先瞧来瞧去,都没瞧出什么不同来,不一会有人来上课了,我就把这事放在了一边。忽然虹儿手被割了,我一下子想到了这事,这才……可是真的不是我做的呀!” “这么说,这事当真与你无关了?”李信放轻口气,追问了一句。 “真的与女儿无关呀!”李芙几乎要尖叫起来,“父亲您是知道女儿的,平日里最谦和礼让的,怎么会害虹儿呢!” “胡言乱语!你还知道平日!”李信陡然变了脸色,怒道,“平日里,你仗着自己是姐姐,又比虹儿会讨人欢心,明理暗里给了虹儿多少委屈!夫人心胸宽广,从来不与我说,我还是听院子里小丫头说起才知道!”说着,一挥手:“带上来!” 管家从后头推了个丫头出来。 “这丫头,你可认得?”李信沉声问道。 “认得,她是女儿原来院子里的丫头,后来犯错了被罚出了院子!”李芙见了自己以前的丫头,心里虽有些不安,却想着当时这丫头是犯了错的,可与自己没什么干系。 内院的事情,李信不甚清楚,便对朱氏点点头:“夫人,你来说罢。” 朱氏忍了金姨娘和李芙许多年,这时见这个李芙竟敢害自己女儿,嘴上也不怎留德了:“芙姑娘,你是不是在想,这已经贬出去的丫头与你何干呐?” 李芙正想叫冤,这时听见嫡母这么问,便挺着脖子,答了个“是”。 “就让我好好说说这丫头罢!”朱氏的嘴角浮出一个不屑的笑容,“这丫头叫丹碧,原是你身边的一等丫鬟,虽然不如丹青得你的心,但也还算妥帖。有一次,你设计让虹儿闹了好大一个没脸,这丹碧有些瞧不过眼,劝了几句,你便记恨上了,想把她不动声色地除去,又不想落人口实。 后来没两日,你就趁丹碧值夜时,从床上滚了下来,碰在油灯上,烫红了胳膊。金姨娘爱女心切,立马求到了我这里,说想打发这丹碧去倒夜香。我心里奇怪,要知道虹儿怕黑,爱点着油灯睡觉,可是你却是最怕光的,从来不点着灯睡,若是清醒,好端端的怎么会碰到油灯?若是睡了,那油灯熄了,碰上也烫不着的。可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应了。 一个姑娘身边的一等丫头被贬去倒夜香,且又是我亲自罚的,下人便不免苛待于她。这丫头若不疯,便要想尽办法回来。可巧了,这两日这丫头在角落里听见有人在议论,说芙姑娘连日受气,若有人能替她出气,一定能得她的重用,又说听说肖先生要给琴馆里虹姑娘的琴换弦,要是能趁机换上一根没上油的新弦,把虹姑娘手给割了,大约芙姑娘就能高兴了。 这丹碧听了,便上了心。那两人还说了,若是露出行迹,必然要给芙姑娘惹麻烦,不如嫁祸给兰姑娘,反正兰姑娘也和虹姑娘不合。正好,兰姑娘身边有个叫月儿的,听说也是个爱劝诫主子的忠婢,还曾替筠姑娘说过话,要是能嫁祸在这月儿头上,就最妙了。 可巧,这丹碧回屋时路过浆洗房,见两个小丫头出来送东花园兰姑娘的东西,忽地又说忘了条兰姑娘的裙子,便把衣物都放在廊下,二人回去取,丹碧挑了两件素日见月儿穿过的衣物,便藏了起来,又回去打扮成了月儿的样子,中午偷偷来琴馆换了琴弦!” 李芙听完,瞠目结舌,没想到自己方才振振有词地做人证,这时竟证到了自己头上,顿时心中大乱,高声呼道:“可是这又不是我指使的,凭什么叫我认错呀!太太未免有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要是以前,李信必然要念着李芙是个庶女,平日怕朱氏给她气受,袒护些许,可这时见事实摆在眼前,她还要反咬朱氏一口,着实是顽劣。 “放肆!太太也是你能指摘的!”李信冷冷地喝断了李芙的叫屈,“事情经过,是你亲口说的,这丫头虽然换了衣裳,可是头发并没有重梳,也是能看出来的!况且……”说着顿了一顿,听得李芙心惊肉跳,“况且这丫头屋里已经搜出了藏起的衣裳,她也已经招认了!” 李芙生平第一次有嘴说不清,只能连连叩首,不断地求着:“父亲明鉴!太太明鉴!”磕得额头都青了一块。 “老爷!太太!”忽然一把清凌凌的嗓子从楼梯处响了起来,“我的芙儿!” 众人都回头去看,李筠也第一次见到了这位闻名已久的金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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