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四,阴,宜动土、挂匾,忌乔迁。不算什么很好的日子。 虽说早桃花已经零零落落地开了几朵,却又被倒春寒给冻得无精打采,花朵是又小又淡,浑没有宜室宜家的喜气,一如要回门的李霜兰。 这日早上李霜兰边由着金梅替自己梳头,边从妆镜里打量刘葆,刘葆感觉到她的打量,反而从镜子里露了个大大的笑容,把李霜兰气得直恶心。这几日在刘家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新婚那日刘葆喝得大醉,刘家又都知道这门妻室是怎么讨来的,因此晚上连闹洞房的人都无,不过是刘太太领着两个儿媳进新房,冷冰冰地教训了几句。 李霜兰倒已经打叠起了精神,见刘太太来摆谱,也不生气,学着全氏敬茶时的样子,笑意盈盈地受了。刘太太见这小儿媳还算知趣,哼了一声便走了。 不多时,婆子扶着人事不省的刘葆进了新房。 李霜兰示意红花打赏,又命金梅把刘葆扶去床上躺着,然后亲自倒了杯水放在床头的几上,挥挥手命众人都出去。 金梅红花悄没声地行了礼就出去了,刘葆房里的两个大丫头却笑着迎了上来:“奶奶,还是叫奴婢们伺候爷和奶奶更衣了罢!爷醉成这样,怕奶奶一个人伺候不来呢!” 李霜兰上下打量了两眼二人,只见这两个奴婢穿着打扮格外出众,头发虽说没梳起来,却也不是姑娘头了,顿时心知肚明。 “不必了,爷这里有我就够了,你们退下就是。”李霜兰说着,自妆台上的盒子里随手拿了两角碎银子,扔在了茶桌上。 两个奴婢见那银子沉甸甸地滚了两滚就不动了,瞧起来每块少说也有四五钱,不由得喜出望外,道了谢便忙不迭地出去了。倒不是她们眼窄,实在是刘府并不宽裕。想想也知道,有刘葆这样一个混世魔王在家里挥霍,金山也能搬空了,如今刘府还能维持个场面样子,已经是刘太太持家有方了。 李霜兰也不管刘葆,自顾换了寝衣,在婚床上找了个空睡下了。 次日刘葆倒醒得早,瞧见李霜兰还睡着,不由得动手动脚起来。李霜兰肚子已经渐渐凸起,不敢应承刘葆,连忙推拒,转过话头叫去请安。 刘葆对李霜兰还有些新鲜劲,倒没恼她,请安回来就叫了昨晚上那两个奴婢,命进来一同服侍他,边受着服侍,还边得意洋洋地向李霜兰露了几个炫耀的笑容。李霜兰看得目瞪口呆,这才知道自己真是掉进了火坑。可是她是那样进的门,哪里还敢声张? 整整一日,都是如此情状。饶是李霜兰心里有数,却仍旧气得冒火,哪有新婚没回门就馋上了屋里丫鬟的,馋一口便罢了,成日胡天胡地算什么?她一气之下,第二天一早请安就告到了刘太太处。 刘太太早就不喜欢那两个丫鬟,又怕儿子恨自己,因此迟迟不敢下手,这时儿媳来告,立刻毫不手软地各打了三十板子卖了出去。 李霜兰这才狠出了一口恶气,得意洋洋地回了屋。谁知却见刘葆面沉如水地坐着,一见她进门,就仍了个铜香炉过来,好在红花机灵,扶着李霜兰偏了偏,那香炉便砸在了门上,倒了满地的香灰。 紧接着,刘葆便冲了上来,抓着李霜兰的双肩前后摇晃:“贱人!你这贱人!香儿和笑儿都是我最得用的大丫鬟,你竟然一声不响地就去找母亲告状,挑唆母亲把她们卖了!你是存心叫我不好过是不是?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红花吓得魂不附身,赶紧去掰刘葆的手:“爷,还请放手!奶奶的身子可禁不住啊!” 李霜兰瞧着刘葆发疯,心里却是奇异地平静,这好色鬼嘴上说什么得用,还不是说那两个贱人无耻放荡善迎合?要花娘,买几个听话的给他就是了,只不过,人可要攥在自己的手里。 她盯着眼前那张俊俏的脸看了半晌,忽地笑了:“大丫鬟?我瞧是不要脸的爬床丫鬟还差不多!”见刘葆要爆发,她又笑了笑:“爷不必着急,我瞧这两个丫鬟姿色尔尔,算不上什么好货色。我如今不便服侍爷,为尽妻室本分,这就买上几个瘦马来服侍爷,好不好?” 听了这番话,刘葆忽地由怒转喜:“当真?娘子果然是贤良淑德!”只是他脸上的神情换得太快,嘴角虽然已经扯上去了,眼睛却仍旧瞪得老大,瞧起来狰狞得很。 “这有什么难的?婆婆替爷娶我进门,不就是瞧中了我柳家的银子么?难不成是瞧中了我这个平平无奇的庶女?”李霜兰讽刺地说道。 听见有好处,刘葆早不发疯了,变摇为搂,顺手揽住了李霜兰的肩头,向屋内走去:“娘子哪里平平无奇了?我瞧你比你那个姐姐生得好多了。” 这一句不知怎么瘙中了李霜兰的痒处,原先只想买两个姿色平平的中等货,这时忽地来了精神:“红花去叫金梅来。” 待金梅进来了,李霜兰语带得意道:“你取一千五百两的银票去,别拿李府公中给的钱,从咱们的私房里拿。这就去找人牙子,买两个姿色最好的丫头进来服侍爷。哦不,取两千两,不够尽管回来拿。” 金梅去了大半日,近午时才回来,两手空空,面带尴尬地蹭进屋子:“爷,姑娘……不,是奶奶。奶奶,那银票……兑不出银子。” 夫妇两人正背对着背忙自己的事,闻言同时转过头来,两张脸上倒是一致地摆上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金梅又讪笑了笑:“奶奶,我领着人牙子去通安钱庄兑银子,那掌柜说了,这是他们号的金等票,要客人带着钤印去的。咱们没有钤印,不能给咱们兑银子。” 李霜兰这才恍然大悟,怎么那日自己向着外人哭诉了几声,柳姨娘就随随便便给了银子,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刘葆听见兑不出银子,脸又沉了下来,无奈李霜兰已经把铜炉瓷盏都收了起来,桌上喝茶的是个木根杯,摔了也没气势,只能狠狠地瞪了李霜兰两眼。 李霜兰心头暗恨柳姨娘,脸上却淡淡:“爷不必着急,想是我姨娘喜得忘了。明日回门,咱们就向我姨娘要钤印。” 刘葆听了,这才把脸色放好了些,又得意洋洋地看他那本群芳谱去了。 这便有了回门一早时的情景。 “爷,奶奶,马车备好了。”金梅催促道,“太太那头已经派人来问了两次了。” 李霜兰已经打扮停当,见刘葆仍旧散着头发躺在床上,心头发怒,脸上却不露出来,笑意盈盈地问道:“爷,您不想早点要到那钤印了?” 听见这句,刘葆忽地来了精神,也不要旁人伺候,随手穿了衣裳,胡乱把头发束了一束,摇头晃脑地携着李霜兰出门了。好在他生得不坏,收拾了两下竟也不很邋遢。 李府众人早就收拾妥了,刘府送来的金猪也早切好了,一半送去了李信府中,一半留在自家。 全氏见那金猪既小又瘦,显然不是上等货色,切上来不过寒寒酸酸地摆了五六盘子,忐忑地对高氏道:“都是媳妇没想着,要是早知道刘府送来的是这样的货色,媳妇就自己去买一口送到五叔府上了。” 高氏也有些气闷,然而刘家能送上一口,已经是很大的面子了。这金猪是意味着娶的媳妇乃是处子之身,送金猪回娘家乃是报喜。自家那个二孙女,虽说身子给了刘葆,可是却是提前了好几个月的。这口金猪,可说该买,又可说不该买。唉,可真是一笔糊涂账。 “罢了,咱们不必和刘府计较这些。二丫头好就最好了。”高氏对全氏摆摆手,“你也不必自责,这又不是你的事。” 正说着话,灵儿掀起棉帘子进了屋:“回禀老太太、老爷、太太并大姑娘,二姑娘和姑爷已经进了内院,正往这里来呢。” 高氏闻言撇撇嘴,吩咐道:“荣妈妈,去把柳姨娘叫出来罢。吩咐她今日别多嘴,下午送了二丫头回婆家,她便回庄子上罢。” 不一时灵儿就打起了帘子,高声回禀道:“二姑爷、二姑奶奶回来啦!” 帘子里透出的阳光忽地被一个高壮的人影遮住了,屋里暗了一暗,随着那人进了屋,屋中才重新亮了起来。那人便是刘葆了。 他走进屋了也不回头搀扶李霜兰,自顾上前,大喇喇地当中一站,等李霜兰到自己身边。众人便趁机打量起这位新姑爷来。 李筠心中不喜刘葆,因此用格外挑剔的眼光来评判这位妹夫。只见他面色白皙,两颊透出淡淡的绯红色,并不显气色好,反而像是在发热;五官可说一声俊秀,只是眼中却没什么精气神,两眼光芒黯淡,加起来都没有那位只露一只眼的燕王有神采;身材也算还高大,背却微微驼着,给整个人又添了几分颓唐的气息,也不知是害了病,还是小时家里就没教好。 总之,是个纨绔,还是最差的那种。李筠轻蔑地总结道。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