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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燕平宫出来后,越疾步行于宫道之上,负责撑伞掌灯的宫人亦快步随行其后。到了东寒宫,一上殿阶吕尚子便赶忙迎了出来,同他一道迎出殿外的还有早已等候在此的班念烈。  “秦太医有何指示?”  “并无指示,那老太医医术高超得很,奈何他为父王疹了脉之后,只单是道出了病因,对于病况却欲言又止。”越解下身上的披风递与尚子,而后便压低了声音对班念烈道:“夫子,父王这回恐怕是真的不行了。”  “大王卧病的这一个月里,朝中上下本就人心涣散,如今这一摔,恐怕更会使朝中大乱。”班念烈携着高越走进殿中,接着道:“今晨我与众臣于侧殿议政之时,曾提过暂由你掌朝一事,卢丞相、楚柯将军等人皆无异议,奈何,少轻侯高翼一党以大王尚在为由坚声反对,遂两派于殿中争执不下,直到黄昏之际方才散去。”  “高翼?可是我那自幼养于宫外,年过十六便已娶妻生子的皇哥哥?”越问道。  “正是。”  “他自成家之后父王便给他割地封侯,且许他占地称主自立为王,事到如今,他独居在外已有好些年数了,怎的在朝中仍有党羽?”  两人行于殿中席地而坐,面对此问,班念烈一笑道:“当年,你被封为太子之时才八岁,年纪尚小,有许多事情也都未曾亲身经历,那个时候,皇嗣稀薄,皇子高翼乃嫡长子,又得朝中大臣廉秦等人的□□,习得剑术,精通诗书,文武双全,乃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奈何,那年你的生母······黛妃娘娘于寒雪之日病逝,大王因忙于朝政,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而内疚不已,便应了当日对她的承诺,侧立你为大燕太子,当时此言一出,群臣皆惊,皆于早朝之上议论此事,所言之话,无非是你如何如何年幼无知难成大统、皇子翼如何如何精通文武定成大器,云云等等,言辞犹为激烈,但大王皆置之不理,只单下了一纸圣昭,便堵了朝上群臣悠悠之口。”言到此,他看着高越,暗想着依稀的往事,又笑道:“当时的你,刚刚丧母,只知道终日于寒清宫内守着母后的灵位哭泣,对于朝中众臣的非议之言一概不知,直到圣昭传来,才让前朝后宫中,众多双眼睛盯向了你,立你为太子后,许是大王对皇子翼心有愧疚,也许是大王不想让你们兄弟二人日后相争,便给他指了婚,且割地封了侯,于燕东连州一带自立为王。”  “······”  斟茶小酌了一口,班念烈眸子幽深,接着道:“那高翼自于燕东连州为王后,依旧作为一个诸侯国,依附于大燕,年年进贡朝拜,可他向来心高气傲,自是不甘当年痛失太子之位,外加那连州乃弹丸之地,人口甚少,不足以施展他的一腔抱负,遂,近些年,他便与朝中廉秦等人来往甚密,对朝廷之事也了如执掌,此次,大王病重,他的党羽坚声反对你暂掌朝政,怕是想借此机会拥戴他趁虚而入罢。”  “当年,我只知那一道圣昭下达后,便定了我这太子之位,却从未曾想过背后竟有这样的缘由。”听罢此话,高越不禁喃声道,又望着秋雨,顿了良久,方又问道:“夫子,此情此况,越儿应当作何?”  “等。”  “等?”  望着他脸上那不解之色,班念烈悠声道:“越儿乃大燕国太子,天下人皆知,登基继位也是迟早之事,纵使朝中高翼一党有异议,对此也不可变之分毫,现下,大王病重,你只需行好太子之责,时刻照料于大王左右便可,且对于他的只言片语定要多加留心。”言罢,他神色悠然,捋须淡望着窗外之雨,顿了良久,方才缓声道:“越儿,你的福气,都在后头。”  那夜,劳碌一天的越迟迟未就寝。三更时分,凉风穿堂,烛火微颤,他仍独自一人立于轩窗之下沉思。当年之事,他尚且年幼,竟不知自个儿的太子之位是这般得来的,群臣非议,父王皆置之不理,且于满朝的反对之声中下了那一道圣昭,且当时,能让他执意下那一道圣昭的,唯有他对于自个儿生母宝黛的一纸承诺。  这该是何等的情意与信任,竟让当时的燕王不顾朝臣非议而将大燕江山与一个年仅八岁的孩童关联起来?念到此,越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心绪复杂的他只得临立窗前,怔望着秋雨暂排苦闷。此时,葭儿携着茶水缓步走入殿中,一双杏眸瞧了瞧那静立于窗下的身影,见其甚为落寞悄然,便不忍出声打扰,只得轻手放下所携茶水。许是杯中茶香太甚,让那临窗而立之人有所觉察,在她正欲起身离去之时,高越却忽然转过身来。  “葭儿?可是来的有些时候了?”从窗下缓步走入案前,越轻声问她道。  “葭儿刚刚到此,瞧见哥哥正静立于窗下,不忍搅扰,便未出声。”葭儿应声道。  “若有下次,且记着定要叫唤哥哥,免得让自个儿久等,知道吗?”闻他此言,葭儿灿笑着点了点头。殿内烛光幽闪,越拉着她于案前坐下,垂眸之间,瞧见了那散着清香的茶水,便问道:“此茶,除却茶之香气,还隐隐含有一种海棠花香,究竟是何制而成?”  葭儿端起案上的茶水递与他,而后答道:“这茶,是用后花园中那秋海棠花瓣上沾着的雨水泡制而成。”  “后花园?”高越喃声问道。  “正值秋时,园中百花凋零,唯那秋海棠开的甚好,花香老远都能闻得到,今晨我与弄棋姐姐路过此地之时,见那花瓣之上沾有秋雨,晶莹剔透甚为好看,便拿瓶子采了些回来,想用此水泡茶来喝。”  闻她此言,高越放下手中的茶盅,神色渐凝,方沉声问她道:“今日,你······去过后花园?”  “去过。”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问,葭儿如实答道,“因要采集花瓣之水,遂从清晨之际,葭儿便与弄棋姐姐去了那园子,直到午后方才离去。”  “那你在园中之时,可曾见过何人?”越再问道。  “初晨至正午那会儿,正值雨停,园中浓雾弥漫,见不得远处之物,遂葭儿虽置身于此,但却未曾见过其他人。”言罢,小葭儿抬眸瞧着高越,见出神凝思的他眉宇微蹙,略有愁容,便不明所以,只得凑近细瞧着他,轻声问道:“仪止哥哥方才蹙了眉,可是葭儿做错了什么?”  良久,高越回过神,狭长的眼眸又恢复了素日的平静,此刻,他瞧着眼前不谙世事的小葭儿,见她一副不知所措之状,便抬手轻抚着她的发髻,慰声道:“葭儿并未做错什么,只是今日你于后花园采露一事,切莫让他人知晓。”  “为何?”  “莫要问原因,且照哥哥所说的做便是了。”  闻了此话,小葭儿虽不解其意,但还是怔怔的冲他点了点头。  自燕王卧病以来,便搁置了早朝,外臣觐见不得,对于地方大小事宜也得不到指示,因而忧心忡忡,只得与群臣于侧殿之中一同商议,奈何商议是好,虽得出解决地方问题的最佳之策,可谁也不敢私自做主,只得一拖再拖,等燕王病愈之日。可如今,等了甚久,燕王非但未愈,反倒病情加重危在旦夕,而使朝中上下一片混乱,此时,百官大臣已对燕王的身体之况不再忧心,而是众议着太子是否参政一事。  此等朝堂之事,越参与其中,甚觉乏味,那时的他,立于朝堂之上,面对众臣的异议,神色平静,未发一言。  恰逢中秋之际,本该是张灯结彩普天同庆之佳节,但此时的大燕王宫,却是一片宁寂之声,不见半点喜庆之色。雨声未止,梧桐叶凋,复命的宫人往来于各个宫道之上,皆神色凝重;守卫宫门者,静立于各处,皆低垂着脑袋,毫无半分人气。今时不同往日,自得知燕王病重以来,宫中人人皆提了精神,当职办事皆小心翼翼,聊天说话皆轻声细语,似怕惊扰了什么,即便佳节到来之时,也亦如平常一样,阖宫之人皆未提起“中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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