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太子之问,褚琼神色悠然,方立于堂下应声道:“秋雨之际发了水灾,如今雨势不止,又如何准确得知昌宿的受灾之况,难民几何?所需建的避难之棚几何?所需的银两又几何?此况皆是未知,如此赈灾,定会弊端百出,再者,天降大雨不止,河道之水便会一直上涨,若于此时采用填塞之法,怕只会是吃力不讨好罢。” 听罢此话,越垂眸,沉思了良久,方才抬声问道:“此况,不知将军可有解决之法?” “有倒是有,不过就是浪费人力了些,不知殿下可还愿听臣讲来?”褚琼反问道。 “将军且说便是,本宫洗耳恭听。” “那昌宿,乃燕南一带,良田水道众多,这便是水灾发因之一,如今当地难民暂且安置,可行与否暂且不论,但那河域所积之水,却可以利用它较多的水道将其疏散,料想水盛之处,当地官员若以堵塞河道之法去阻止洪水蔓延,如今天降雨不止,加之河道下游被堵,定会使河中之水只增不减,从而淹没上游的农田屋舍,如今,可反其道而行之,堵水不成,咱就开挖河道引流放水,反正那昌宿河道众多,农田甚广,如此开道引流,一来可尽快缓解昌宿积水之况,二来,那开出的河道环农田而行,待河道水位下降,河水可于开春之时供百姓灌溉田地,岂不两全其美?”言罢,那褚琼捋须再叹道:“昌宿河道错综复杂,大可利用之,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便是此理。” “好。”高越听罢,拍手称赞道:“好一个成也萧何败萧何之说,这救灾之法甚好,褚琼将军不愧是朝中老臣,竟想出如此两全其美之策,只不过此法过于繁琐难懂了些,遂,为确保此赈灾之法行之有效,还烦请将军亲自赶往昌宿灾地施以此法,若退了那泛滥之水,本宫定有重赏。” 此言一出,原本暗自得意的褚琼神色大变,赶忙于堂下俯身一拜道:“这法子不过是老臣随口一说,可行与否还不得而知,再者,昌宿难所已有慕容大人在此,那慕容大人精明能干,定能解水灾之困,老臣去了,恐会误事啊。” “诶,褚琼将军自谦了,开源引流以解滥水之困此法甚为新颖,如此两全其美之策不试它一试岂不可惜,倘若可行,褚琼将军你可谓是我大燕的功臣呐,来人······” “殿下,老臣已然年迈,受不得舟车劳顿之苦,还望殿下三思······” 望着那跪于堂下脸色煞白的老臣,高越眸子紧凝,不理会他的央求,便于殿堂之上挥袖道:“来人,传令下去,命将军褚琼为昌宿治水之右臣,即刻出发,赶去昌宿之地协助慕容元徽大人,不得有误。” 听此命令,众臣皆议论纷纷,唯独班念烈心明其意,悠然捋须。那跪于其间的褚琼浑身瘫软,颓然倒地,惊吓之余不禁缓缓抬眸,望向那立于殿上的年轻太子,只见他神色平静,温和之余也透着让人无法捉摸的深重心思。他乃当朝老臣,戎马半生,如今竟被一个刚掌朝的年轻太子给摆了一道,念到此,褚琼眼中略有不甘。 宫中长廊上,高越与班念烈缓行于此。 “前日慕容大人上诉的奏折中便已提到过开源引流之法,今晨那褚琼于朝堂之上言之,竟还自以为自个儿高明。”班念烈沉声叹道,“此番他因自作聪明而被殿下顺水推舟发配出城,以他那小肚鸡肠,怕是会气上三五日了。” “此人虽曾为大燕立过不少功绩,但未免过于恃才放旷了些,如今将他发至昌宿受些苦,也好让他长个记性。” 言罢,唯听一声雷响,雨声便加紧了些许,豆大的雨点落于梁檐,高越抬眸淡看,方甩了甩长袖,折身往燕平宫行去。 皇城郊外,杳无人烟,却见那疾风骤雨之中,一队人马缓行于此。原是荒原小道,逼仄至极,又因这连绵的秋雨而变得泥泞不堪,马车冒雨行于其间甚为艰难。那褚琼坐于车上,倍觉颠簸,只得扔了手中的行李紧扶车身,缓慢前行,奈何又途经坑洼之地,车撤陷入其中而动弹不得,众士兵见状,只得以手推之。此时,车上的褚琼掀开车帘,冲围于车撤之下的士兵大喊道: “发生了何事?” 听他发问,只见一位士兵冒雨起身,急声道:“禀将军,车撤陷入了泥泞之中,恐怕一时难以前行。” “既是这样,那先弃车于此,命众将找个避雨之处躲上一躲。” “报将军,一路行来,此地荒芜人烟,方圆几里未见得一处房屋,恐是没有避雨之所。” 听了此话,褚琼不禁蹙眉,他抬眸望了望眼前的荒芜之地,无奈的叹息了两声便跳下马车,于雨中瞧见那深陷泥泞之中的车辙,便撸起了袖子,同众将一道,冒雨竭力推车。 那日,正值疾风骤雨之际,越独坐于案前批阅奏折时,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他微怔,料是寻儿来此,不禁心中一喜,便放下手中所执之笔,赶忙起身迎了出去,却见那小寻儿欢欢喜喜的朝他奔了过来。 “哥哥。” “寻儿——”听他一唤,越笑着唤道,方蹲下身,张开双手将那许久未见的孩童抱入怀中,起身于殿中转了两转,方才柔声问道:“雨势甚紧,寻儿怎的过来了?” “哥哥近日在忙些什么,一直都未来找寻儿玩儿?让寻儿心里甚是想念,便自个儿去了哥哥宫里,可葭儿姐姐又说哥哥在燕平宫,寻儿便又让轩子哥哥带着寻儿找到了这里。”那小小孩童在高越怀里说道。 跟随而来的轩子喘着粗气,笑着道:“小皇子说想殿下了,便不畏骤雨拉着奴才走长廊宫道,一路跑到这燕平宫来找殿下,跑的可快了,害的奴才到此时还在喘气呢。” 听罢此话,高越俯身,将怀中的小寻儿放了下来,抬袖轻拭着他脸颊上的雨珠,神色柔和的瞧着他,道:“难得寻儿来此,恰好哥哥今日得闲,小寻儿想玩什么,且说便是。” 那日的燕平宫从未如此热闹过,在那檀香缭绕的燕平大殿,除了声声的玉漏之响,还有孩童及众宫人的玩乐之声,他们天真无邪,毫无主仆之分地位之别,只管尽情的于大殿之中追逐嬉乐。尚且年幼的寻儿逐跑于众宫人之间,笑声朗朗,高越见之,心中甚慰,他侧立于殿中,任小寻儿扯着自个儿的长袖嬉闹。 这向来清冷庄严的燕平宫也能有如此欢快热闹之景。那日,因寻儿到此,高越暂时搁置了手中的政务,一扫心中面对国事的烦闷,于大殿陪他玩乐到黄昏之时,而后方与他一同坐于案前,教他执笔写字。那个时候,外头雨声渐息,天边露出黄晕之色,玩累了的小寻儿趴于案前,素手执笔,乖乖习字,越扶额细看了片刻,见无异常之状,便执起搁置于一侧之笔,接着批阅奏折。 玉漏声声,微光幽闪。许是今日于殿中玩得累了,那本是习字的小寻儿,竟握着手中之笔,独自趴于案上睡了过去。本是耐心批阅奏折的高越,抬眸之际,便瞧见了那沉睡于案前的孩童,只见他握笔侧睡,模样甚为可爱,便瞧之良久,眸中满是疼惜之情。 此情此景,让立于一侧的慕容昌胤见之,心中甚为不解。 未至夜半,高越便抱着小寻儿从燕平宫走了出来。秋夜寒凉,雾气甚重,他以长袖护着怀中熟睡的小人儿,一路往华翠宫急行而去,众宫人随行在侧。 将寻儿送回华翠宫交与素妃娘娘后,因正值深夜,不便久留,他便道了别折身离去。此刻,一行人又打着灯笼急步行于宫道之上,待下了长廊,绕过问梅苑,又穿过了一条铺满梧桐落叶的仄道之后,那现于眼前的宫殿不禁叫高越停住了脚步。 那宫殿,大门紧闭,因废置了良久,遂于雨夜之下,唯见漆黑的一片,殿前所植之物,因无人打理,而于这深秋之际枯不成形,唯那门侧的翠竹,依旧青葱。越抬眸望之良久,不肯前行半步,随行在侧的吕尚子见之,暗道不好,发愁之际却见他拿去了自个儿手中的灯笼,且沉声道: “本宫想一人独处片刻,你们皆等候于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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