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念烈缓步走进殿中,瞧见正在批阅奏折的高越不禁捋须微笑,甚感满意。守于一侧的吕尚子见之,正欲俯身叩拜,却被他抬手制止。 许是觉察出有人到此,高越于案前抬起头,见是班夫子,便赶忙起身,离案下入殿中,连声问道:“夫子何时来此?” “老臣刚到。”班念烈笑着应声,而后道:“那被派去昌宿一带赈灾的慕容大人已经连夜出发了,赈灾所需的银钱也已经拨出国库,不出十日便会到达昌宿官员手中。” “如此甚好,昌宿水灾,百姓流离失所,此乃大患,开库放银,可于难所多建些屋棚让受难的百姓皆有个住处,而不至于无家可归,如此先安定了人心,再由慕容大人前去赈灾,可会省事许多。”高越道。 听罢此话,班念烈捋须沉思了片刻,方缓声道:“此救灾之策虽好,但却实存一弊。” “有何弊?” “自古以来,是官皆贪,那所放出的赈灾之银得先经宫中财官之手,再由大内主管一一过目,而后再由皇城长途送往燕南昌宿,途经三郡两县,皆需与当地郡长打交道,如此逐级剥削克扣下去,恐怕最终到了那昌宿县官手中,终会所剩无几啊。” “此弊,可有解决之法?”听他一言,高越问道。 “此弊自古皆存,但尚无解决之法,你父王在时,便对此况深恶痛疾,奈何他用尽了一生也未改变此况,现下,就看你的了。” 言罢,他拍了拍高越的肩旁,以作抚慰,而后便独自折身走出殿外,独留高越一人独自沉思,待思而不得之时,方又缓步踱回案前接着批阅奏折。 夜雨声声,玉漏滴至三更响,待炉中檀香燃尽,他方从案前起身,吕尚子见状,赶忙迎过来俯身将案台拾掇好,而后便跟着主子走出大殿,急行于长廊之中往燕平寝宫走去。秋雨滴答于房檐,夜风渐起,围墙上的烛火忽明忽暗,一行人脚步匆匆行至寝殿之外,此时,越挥袖,示意随行的宫人候于此,便抬步,独自行入寝宫之中。 缓步行于其间,唯闻宫内檀香暗浮,夏禹见之,照常迎了过来,随在他的身后。瞧见卧病的父王依旧面色苍白,尚在沉睡之中,越便放下帷帐,缓步折身退了出来。 “近时父王可曾醒来过?”殿下,他低声问夏禹道。 “晨时醒来了一回,下了那道口谕之后,便又睡去了,至此还未曾再醒过。” “那父王今晨醒来,可还说了些什么?” 夏禹闻言细思了片刻,方应声道:“回太子殿下,除了那一道圣谕,大王还真什么都没说,因醒来之时身子极虚,连太医都未来得及传,只把口谕说完,便又睡去了。” “敢问公公,近日除了本宫,可还有他人来看过父王?” “自大王病重,一直都是殿下前来看望,许是殿下最近忙于前朝事宜,无暇到此,遂后宫的寒妃娘娘便来瞧过一回。” 听罢此话,越便不再多问,他抬眸瞧了瞧那床榻紧闭的帷帐,顿了良久,方又道:“秋雨连绵,许是各位娘娘都不大出门,照料父王之事,还有劳公公了。” “这都是奴才该做的,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 从燕平宫出来后,外头雨势紧了些许,稠密的雨点滴答于房檐之下,于宫苑之中泛起丝丝潮雾。宫人掌灯于前,高越身着披风快步行于宫廊之上,夜风四起,唯见墙上烛火摇曳不止,一行人急行而过。待行至东寒宫外,越于伞下抬眸,透过雨丝,方瞧见那于此时还仍立于宫门口的慕容昌胤。 见到此时回宫的他,那少年并不多话,只单抬袖,俯身朝他一拜。高越见之,望着眼前这桀骜轻狂的少年,不禁于他面前停下了脚步,少年有所觉察,便自个儿立起了原本叩拜着的身子,挑眉望着静立于前的男子。 默立了良久,方听高越缓声对他道:“从明日起,你且不用于此当职了,就由东寒宫侍卫调为本宫的贴身护卫,往后随侍于本宫左右罢。” 言罢,越收回眸光,绕过他,抬步进了庭院往大殿走去。那少年心有不解,于原地愣了良久方才回神,便抬声朝他的背影喊道:“这是为何?” 听了此言,高越于伞下回头,望着那冒雨静立的少年,沉了心气,方应声道:“你的生父慕容大人当初将你交与本宫,便是希望你能留于本宫身边有朝一日好为大燕国尽忠,如此方不负他之所望,进宫伊始,本宫见你年少气盛,不适长留于宫中,便让你守卫宫门以消磨那浑身的桀骜之气,如今的你,倒是谦和了些许,倘若还一直让你担任守卫宫门之职,恐怕是要屈才了。” 道完此番话,越不再理会那少年,只单转身,上了台阶,快步往殿中走去。 翌日天明,钟鼓响起,大燕王宫之中,宫人皆起身洗漱拾掇。东寒宫寝殿,众宫女皆端着盥洗之具立于殿下,于床榻起身后的高越摊开双手,由尚子轩子等人帮其穿好衣物束好发髻之后,方才走下殿来洗漱。待一切整理完毕,两侧宫人方将东寒宫殿门打开,身着正装的高越从殿中急行而出,早就候于殿外的慕容昌胤见之,便抬步跟于他的身侧,一行人皆随他出了宫门,往正殿朝堂奔去。 自高越暂掌朝权以来,每至晨钟响起之时,便是他起身赶去朝堂之际。那个时候,刚刚执政的他,端坐于朝堂之上,面对着天下大事,耳听着百官的不同见解,也正是那时,他方知,于朝堂之上议论国事,纵有诸多异议,纵使心中烦难不堪,也得沉心静气,从百官之口中择出最为明智之言。那个时候,每当他下了朝堂,便要赶往那燕平宫大殿独坐案前批阅奏折,日复一日于那宁寂之所中静听玉漏声声作响,可正是那时,他才知“倦问灯花落几许,玉漏滴至三更响”乃世间最为孤寂之事。那个时候,每至夜半时分,他定又如时走出大殿,急步往燕平寝宫奔去,去看望他那已卧病数月的父王。 于此期间,慕容昌胤都随行在高越身侧,于朝堂之上同他一道面对国家大事,面对着朝堂之上的群臣之争;于大殿之内守着批阅奏折的他直至深夜,同他一道静听着那乏味的玉漏之声苦熬秋时,而后再随他行至燕平寝宫看望那垂老的帝王······许是于宫中待得久了,磨了他浑身的桀骜之气;抑或是近日于朝堂之上亲眼目睹了宦官之争,他方觉察出了自个儿当初的年少无知,于现下细细想来,委实可笑。那个时候,这个骨子里沉甸着张狂的少年不禁重新打量着身旁的高越,他那端坐朝堂与群臣周旋的睿智果敢;那执笔批阅奏折时的耐心细致;那夜半急步行于宫廊之中赶去看望燕王时的责任与担当······每一样琐事,都不禁让他对眼前这个即将尽忠的主子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十日之后,燕北昌宿赈灾一事有了消息。那日朝堂,班念烈立于堂下启奏道: “赈灾所拨之银经连夜运送,仅七日便到了那昌宿难所,灾款送达后,当地官员欣喜不已,当日便召集兵民一道开始搭建避难之所,如此不眠不休,三日之后,那避难大棚已然搭建完毕,且于昌宿河堤高地之上绵延近两里余地,棚内皆定点设有施粥之处,日夜有官兵于此施粥,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皆聚集于此,又得到了官兵的照料,终不似从前那般人心惶惶,现下,慕容大人已赶至此地,相信过不了多久,昌宿水灾之难定能有所缓解。” “如此甚好,那慕容大人曾于邺郡当职近二十余载,定是及其熟悉水况,由他治理昌宿水灾,定是极好不过。”高越立于堂上道。 “哼哼,这秋雨下了近两个月,还不知何时能停,那水灾,现在治也是白治。”听了昌宿之况,立于一侧的褚琼阴阳怪气道。 班念烈听之,心中甚气,正欲出声反驳,却听高越先出口,缓声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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