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只见蓉儿拍打着衣衫上所沾的雨水推门而入,霎时冷风袭殿,烛火微颤,那丫鬟快步行入殿中望着此刻正于榻侧帮小公主盖紧被衾的水寒,轻声道: “娘娘,方才华翠宫的连翘来此,说是今夜众妃将于姑苏阁集会,来请娘娘前去呢。” “于大王病重之际集会,究竟是何意?” “这······奴婢问过了,奈何连翘也不知。”蓉儿心知主子不喜热闹的性子,此时又见她一副淡然之状,便低声劝道:“以往众妃集会皆为春花月圆之佳时,顶多是聚在一起赏景玩乐,那时娘娘不去便罢,可现下秋雨淅沥,寒夜凉极,众妃此时集会定是有要事相商,且还特意派人来请了娘娘,若娘娘依旧缺席,恐是不大合宜。” 水寒闻言,依旧神色如常,只管匍匐于榻上轻抚着小凉儿的脸颊,良久,方才应声道:“往日群妃集会,我皆借故推辞,便早已是得罪了许多人,如今就算再推辞一回又算得了什么?蓉儿,你且去一趟那姑苏阁,告与珍妃素妃等人说小公主受了寒凉需我照料左右,遂不得离身去参与集会。” “诺。” 蓉儿劝解未果,只得应了此声,而后退出寝殿。待她离去后,偌大的广灵宫殿中唯剩下水寒母女二人,轩窗幽掩,烛光微闪,那纤纤孤影斜映于地,此时的水寒帮榻上的孩儿掖好衾角后便起身缓步踱于轩窗之前,于此侧立良久,静思着方才蓉儿之言。 他竟下令撤走了所有的宫人?那么于燕平宫内照料着大王的岂不只他一人?自大王病逝他当朝执政以来,前朝内宫诸多事宜均需他来决断,且自古刚掌权的太子,因摄政不深,难免会让众位大臣虎视眈眈,于此期间,只有万事皆亲力亲为,才不会给小人可乘之机,此亘古不变之律,于他而言亦是如此。自那日于夜中私访之后,她虽未再见过他,却也于这后宫之中听了些许前朝之事,那执政前的群臣异议、执政时的朝堂之争、执政后的昌宿水灾一事······皆为他亲生经历,那个时候,前有朝堂诸多事宜,后有阖宫大小琐事,大王卧病于榻需他照拂左右,恰又逢入秋冷雨不断勾起那旧时愁绪,纵使如此,尚且年轻的他也不发一言,而将事事处理得当,获阖宫赞许。奈何阖宫皆赞,朝臣皆服,可又有谁曾想过那前朝内宫诸多事宜,仅他一人,如何能顾得过来? 早于之前,她便料过此况,也曾想过帮他担负照料燕王之责,奈何那前尘往事虽极为细碎,但终是能拼凑出她一生中最快乐无忧的时光,叫她困结于心久久能忘怀,而致至今无颜再面对他,遂她虽有其心,但却从未开口向他请旨,只单趁着他上朝之际偷偷去瞧了燕王几回,又于他下朝之前匆匆离去,如此不得照面,倒也甚好,可时候久了,她倒愈发不明白自个儿每回那仓皇的逃离,究竟是为何? 纵使儿时青梅竹马,奈何今时身份有别,他既心有所属,那么,她再如此困结于往事未免有自作多情之嫌。 念道此,水寒垂下眼眸,深秋时节,天儿黑的极早,宫墙上的烛火闪着幽光,她见外头雨势小了些许,便拿了斗篷披在身上,折身走出了殿门。秋夜寒凉,深宫宁寂,不见他人之影,狭长的宫道之上唯她一人裹紧了斗篷疾步前行。 此时,燕平寝宫中,只见高越静立于榻前,瞧着正睡着的燕王,眸子狭长幽深,良久不肯挪动一下。自今日忙完了政事,心神不宁的他便赶到了这燕平宫,独自一人守着那将死的帝王直至夜色将深,现下,此宫左右无人、四下无声,又逢秋雨之夜,如此良机,让那原本蓄谋已久之事终于此时下定了决心。 烛火微颤,那孤影印于宫墙之上显得格外高大阴深。宫道积雨成洼,出了宫门的越身着斗篷大步疾行于此,候于半道上的吕尚子见他出来,便赶紧携了伞迎上前来,却听他沉声对守于此地的侍卫道: “雨夜极寒,尔等今夜不必守于此。” “诺。” 言罢,越神色冷峻,复又自顾自的疾行于宫道,一众宫人见之,皆匆忙跟于其后,随他而去。秋雨声声,任凉风拂起衣袂,奈何疾行的他依旧神色如常,不作半分流连之状。 夜半时分,冒雨赶来的水寒不禁停住了脚步,早就听闻因大王静养之故遂燕平宫外皆有侍卫把守以防闲人来探,因此,方才在来的路上她还担心自个儿是否会被打发回去,如今却只见那宫外空无一人,唯有冷雨冒着丝丝寒气,不禁心下好奇,立于暗处瞧了良久,未见一人出入,便渐渐地放下了原本悬着的心,缓步走进那座宫殿。 “来人······水······” 低微的轻唤从那苍白干裂的薄唇内发出,刚进殿的水寒闻之,侧眸瞧了一眼那孤卧于床榻的帝王,便摘下衣帽,行至案前,正欲给他倒水伺之,抬眸之间却透过那半掩的轩窗瞧见了庭院之中正疾步赶来的高越。雨夜之下,雾气迷蒙,却窥得那许久未见的男子身着玄色斗篷、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抱猫在怀,独行而来,见他穿过了庭院又上了殿阶,水寒顿时心中一阵惊慌,方才收回眸光,却听闻那门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情急之下,只得惊慌的躲进了内帷大帐之后。 少顷,殿门打开,秋风卷了进来,已进入殿中的高越放下手中所抱着的老猫,且将食盒搁置于案,此时,那垂死帝王的呼唤之声仍在低低回响,于这冷寂的宫殿显得犹为突兀。高越闻之,不予理会,只单不紧不慢的取下身上的斗篷,将其悬挂于一侧木施之上,而后轻轻拍了拍衣衫上所沾的水珠。 “水······给寡人水······” 那微弱的呼喊声再次传入耳中,越闻之抬眸,瞧向眼前于床榻卧了数月之人,这精明强干权略善战的帝王,如今已是日薄西山苟延残喘。听着他那沉重的呼吸声,高越行至案前,倒了一盅水后,便缓步行了过去静坐于床榻之上。殿外雨声淅沥,燕平阖宫宁寂,案台烛火幽闪,他手执水盅俯身于榻,细瞧着父王那干裂苍白的嘴唇,并轻抬水盅,喂父王饮水。许是太过饥渴,裂唇沾到了水便如久旱逢了甘霖一般,顿觉爽怡,燕王抿了抿嘴唇后,便醒了过来。睡了良久,此时醒来的他卧于床榻直直的瞧着照料着自个儿的高越,一时说不出话来,却听高越先开口道: “儿臣方才回自个儿宫内给父王熬汤药去了,遂未曾听见父王的呼唤声才渴了父王,都是儿臣不好。” “无妨······这段日子,你一直照顾寡人着实辛苦。” 越将手中茶盅放置一侧,而后手执绢布轻轻擦拭着父王的唇角,并又轻声道:“将至三更,父王该用药了。” 言罢,越于榻前起身,缓步行于殿中从案前提起那食盒,便又缓步折了回来,揭开盖子,端汤药于手中,以勺轻轻拌之,那碗中之物于这清冷的秋夜里冒着氤氲的热气,只见他舀起汤药,于唇边吹了两吹,待冷却几分后便送往燕王的嘴边。 “此药······略有些苦······” “良药苦口,何况此药还是儿臣亲自为父王熬得,父王可定要服下,切莫辜负儿臣的一番心意呀。” 越俯身于榻,一口一口的喂他饮药,黄晕的烛光中,只见他低垂着眉眼,神色平静,极为细致温和。香炉外青烟缭绕,冉冉升入殿中,檀香之气逐渐盖过了药香,夜深人静之际,唯见那只老猫正蜷缩于帷帐下玩耍,唯听那玉漏声声作响,此刻,于这宁寂的宫殿之中,那藏身于屏风后的女子睁圆了眼眸,透过屏障间的缝隙细瞧着殿中那父慈子孝之景。 此时,正在饮药的燕王侧耳细听,却闻得殿外一片宁寂,毫无半点人声,便伸手挡住了高越执勺喂药的手,抬声问道:“殿外可是无人把守,这燕平宫为何如此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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