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促成采买一事的过程之中,张成茂为了向李连表忠心,以证自己所言不虚,还曾暗中让他扮作搬运粮食的伙计,将他带到道观后院,远远地见到了柳青一面。 柳青在几个大汉的跟随下穿过庭院去用膳,二人隔着重重阻碍和监视,匆匆对视一眼,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他那最最心爱的柳郎短短一月不见,整个人憔悴委顿不说,原本就弱风扶柳的身姿也被摧残得摇摇欲坠,短短几步路走得踉踉跄跄,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可想而知他在那样的地方不知受了多大的罪。而他身后跟着的彪形大汉对他连推带搡,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对他的柳郎是极尽羞辱。看得他肝胆愈裂,恨不得立即上前营救,又苦于无半分武艺傍身。 自此,李连对张成茂再无半点怀疑。并且对姓张的感恩戴德,恨不得对这恩人掏心掏肺,肝脑涂地。所以,对于在张成茂提出的要求自是奋力周全答成。 张成茂也并不恃恩而骄,一如既往的谦逊谨慎。对将军府的东西极为上心,虽说刚开始时,采买的量极少极少,可他事必恭亲,所供货物比以往李连采买的那家质优得多,而价却低得多。让李连极为满意,也大为放心。 一日接一日的过去,运气好的时候,李连总能从他的张兄处得知一星半点的,关于柳青的消息。而有时候,一连数十日也无半分信息。只要一想到他的柳郎在道观内接客,日日倍受摧残,他便五内俱焚,心如针锥。日日想着如何能马上将柳郎救出来脱离苦海。 可要说到拿钱赎,他根本拿不出柳青欠下的那笔巨额银子赎他出来,更何况,赌场里面欠的都是印子钱,时隔几个月,那笔钱早不知又翻了多少倍。就是把他活剐了熬油,也换不来那样多的银子。 但是若要以张成茂一人之力,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弄出来,也很难成功。 于是他们几经商议,让柳青安心留在那里,至多再等两三个月,待到逢年过节,道观购买的东西一多起来,节庆之日防范松懈,张成茂再想办法让柳青混在车里偷跑出来。李连听说张成茂的这个想法,也连连称是,因为除此之外,他也根本无计可施。 这就需要道观的人都对柳青不再加以防范,所以张成茂一直要他安心等待,静候时机。 两月以后,传来口信,柳青之处的看守已没那么严密,除了不能出道观,他已自由了许多,没有人时时刻刻地盯着他了。 而由于“鑫源”的货物着实让人挑不出一丁点儿错处,所以这些日子将军府的采买逐渐转移到了“鑫源”。每每送货,厨房的大管事和厨娘都夸赞李连的这个亲戚办事得力,送来的东西有时比自己买的还好。 就这样,这边的将军府,也对这个鑫源放松了警惕。 年饭的菜单是厨娘早就拟好,并上呈将军过目了的,菜单上的新鲜蔬果,若是当季的,自然由自己庄子上送来,若是不当季、不好买的,自然也由李连,连同其余所需的年货一并交由张成茂及其余几个商贩去办。一切都如往常一样,丝毫没有让人起疑。 到了春节前三天,张成茂找到了李连,将府内需要的部分年货交接以后,告诉他,已与柳青商议好,在年三十晚上,趁道观中众人畅饮之时,张成茂借口去送鞭炮礼花为由,让柳青穿了伙计的衣服藏在马车中逃出来。 待到子夜交年时,城内外鞭炮声声,动静极大之时,他们就趁乱出逃。 张成茂还特意带李连去看了他改装以后的马车,他在马车的座椅下设置了一个暗格,里面刚好可以藏一人,将座椅内格放下以后,哪怕要挪开马车的椅垫,也根本看不出下面藏了人。 李连感激涕零无以为报,便允诺他事后,定想尽一切办法,将府中生意尽数交给他来做。二人便商量好,张成茂将人救出后,将他带到潮方城外的“仙城镇”上,一个过往行人极少的小院安顿下来。他便出城回自己的老家赤河以西,靠近南疆三城的一个叫“仙城镇大峰村”的地方,与家人团聚,等到初七八,他再回来开店营业。 这样一来,对于他出城和离开,谁都不会怀疑。 李连一听,也觉得这是个极妙的主意。 当即俯身便拜,叩谢张成茂的救命之恩。 话说,大年三十这一天,李连只是府中的采买,不需要在府中当差。他便借故告了个假,早早的买了驾平凡无奇的马车,对家里谎称府上有事走不开,自己一人驾着马车去仙城镇,去张成茂说的那个有一株百年老榕树下的一个土坯房小院,等他的柳郎去了。 可是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直到天亮,他也没等到任何一个人。 按捺不住七上八下的心,他又独自一人驾着马车跑到“鑫源”去找张成茂,可“鑫源”大门紧闭,一个人也没有。 听到他擂鼓一般的敲门声,街对过的一个老头儿才探出头来说:“张掌柜回去过年了,你要买东西,过完年再来吧。” 他一身疲惫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一回家,就看到守在家门口的任家军。 他还不来得及和家中妻儿说上一句话,就被带回了府里问话。 到了府里,他才知道昨夜府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吓得差点儿就尿了裤子。 他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事和张成茂脱不了干系,那干蘑菇就是张成茂卖给他的,如今姓张的消失不见,柳郎生死不知,候大人又因为吃了蘑菇命悬一线……他再蠢,也知道此事不简单。 这可是毒杀朝中官员的重罪。若是罪名落实,一家人都会受牵连而问斩的。他再不敢有半点隐瞒,知道自己和柳青的事再也瞒不下,便将他与柳青、张成茂之间所有的事一五一十的道来。 审到此处,事情已有了眉目。这个张成茂和道观里的那伙人想必就是一伙人。如若不然,一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若是碰上了这样的事情,避之不及,怎可自担风险,替他救人?惹祸上身可是要人头落地的,他李连银子再多,也买不到这样一个人为他出谋划策,为他搭上自己的生意甚至是性命去办事。 可愚蠢的李原因救人心切,竟执迷不悟地深信不疑,掉进了陷阱,还把张成茂当恩人。 就在李连前脚离开“鑫源”之时,任家军的暗卫早已暗中潜入了“鑫源”,去搜查鑫源商行的东西。毕竟府里的年货有一部分是他们供应的,就算李连不招,也是会查到张成茂这头上来的。 这边李连刚交待完,那边就有人来报,说鑫源商行里,早就空无一人,只零星地还堆了些不值钱的货物,所有过往的账目、明细……凡是一星半点与他们生意过往相关的东西统统不见了。 任平生这一大早好不容易查到点儿线索,到这里又都中断了。气得他猛捶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碗都被震得跌了下来摔得粉碎。一室的人噤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他震怒着起身,几步走到跪着的李连跟前,大手一伸,扣着李连的脖子,像提只待宰的鸡一样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连提了起来悬在空中。 李连一时呼吸不畅,一张面皮胀得发紫,双眼突出眼眶,两手在空中胡乱地抓了几下,挣扎着想去抓任平生的手。可双手无力,一点儿劲也使不上。 他脑子嗡嗡的,下身不受控制地流下了一地的浊尿,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卡得死紧,感觉到任平生的大手就在他的颈骨之上,只要将军再用一点点,一点点力道,只要“咔嚓”一声,颈骨一断裂,他便与世长辞……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向他席卷而来……他大脑已经开始出现空白……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 当他觉得这次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任平生一松手,将他像扔条死狗一样丢在脚下,一脸厌恶之色道:“你还不能死,等着带路,带我们去道观吧!” 喉咙处突然松开了钳制,他猛地吸了几口气,随即又被呛得大声猛咳,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声像是要把嗓子咳破,将心肺都咳出来一样。 李连坐在他一滩浊液之上,咳得泪涕横流。刚从死亡线上绕了一圈回来的他,还回不过神来,只是不住地咳嗽,不住地打颤。 对于将军的冷血、残暴他自是有所耳闻。可他从未见识过将军杀人时是何等模样。 方才他终于见识到了。那样一双眼睛,好像极为平静地扫视过来,但那眼神里的寒光,不用说看了,如今只要是一想到那双锐利的双目,他便吓得魂不守舍,口不能言。 那样一只手将他提起,比提一只小鸡还要轻松,要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至此,他才知道,“死”其实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让你“怕死”。让你感受死亡,知道自己如蝼蚁一般脆弱,又不让你痛快的死去,在胆战心惊中数着时辰等待死亡,这,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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