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 被任平生派去赤峰镇仙城村追查“张成茂”的人回来了。带来了这样一个消息: 镇上确实有个叫张成茂的人,老家也确实就在仙城村,他在镇上也确实开了一家叫“鑫源”的杂货铺。 但此张成茂五十有六,是个须发皆有些花白的老者。如今铺子里的生意已经交给大儿子张德兴在打理,自己居住在仙城村中,无事并不出村。 他的“鑫源杂货铺”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门脸,只做在临近的镇上收一些山货做点糊口的小本买卖。 家人和邻里以及当地里正、里甲、地保等人也都为他作证,此人忠厚老实,一辈子从未到过南疆,也根本不认识什么李连,什么柳青。 派去的人一一查实以后也觉得这一切与这个老头儿无关,不过是有人假借他之名罢了。 任平生听了,放下手中笔墨。呷了一口茶,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在桌面上,深思着。 来人立在下方不敢发一言,静待着将军的示下。 一盏茶的功夫,任平生似是想起点什么,但又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让来人下去。 来人见已交了差,恭敬地退下。只留任平生一人,仍坐在书桌前苦苦思索。 等他想起喝口茶的时候,杯中、壶中的茶水皆已凉透。 “来人,上茶。” 守在门口的宋磊领命而去,旋即一个小厮端了个茶盘进来。 托盘上一只精巧的秦权紫砂壶,泡了一壶陈年熟普。还有一碟子龙须酥。 宋磊接过小厮手里的东西,将托盘里的杯盘一一陈于桌面道:“将军,您早膳用得少,吃点儿点心吧。” 任平生盯着那碟子龙须酥,半天不说话,也不动。蹙着眉头凝神静思。 龙须酥是任平生老家寻方城那边的名小吃。逢近过节家里就会做。因做出来的糖丝雪白、纤细,如祥龙之须,沾上糯米粉卷成一团的龙须酥洁白绵密,细丝万缕,层次清明。入口细软,回味甘甜。 逢年过节,龙须酥是寻方城内每家必备茶点,老少皆益。老人牙口不好,这点心能入口即化,细腻绵软。小孩子特别喜欢它,不仅是因为它甜,还因为若是抓一络搭在嘴唇上,就能扮演一回银须飘飘的老头儿,又吃又玩,格外欢喜。 而他从来不大爱吃甜食,平素里,点心也用得少。只是这个龙须酥每到年节,都必定让后厨做上几份,以解思乡之情。 思及此,任平生仿佛猛然惊醒一样,“簌”地从坐中而起。茶也不喝,东西也不吃了。立即吩咐宋磊备马,他还要去鑫源商行一趟查验一番。 宋磊不知道将军想到了什么,也不敢多问。只按吩咐退出去准备。 任平生出门后飞身上马,疾驰而去。宋磊紧跟其后。不多时便到了鑫源商行。 此时的商行内还有人把守着一一查检剩余的货物和一些零碎的东西。 任平生也不多问,径直往内院的厨房走去。 厨房有什么?宋磊不禁心生疑惑,紧紧尾随其后。 推门而入,厨房内物品井然有序,看样子是完全保留了张成茂在时的样子。他们离去时,小心地抹去了其他房间的每一丁点可能泄露他们身份的东西,唯独,忘了厨房。 灶台一角有个小木架子,架子上琳琅满目地摆了些瓶瓶罐罐,似乎厨房里的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任平生看了这些罐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然后开始动手一一打开这些罐子查验。 当他看到第三个陶罐,嗅了嗅罐中之物后,转身对宋磊道:“找到了。就是这个。”说着把罐子递了过去。 宋磊一头雾水地接过来,罐子里是一罐棕黄色的酱。 宋磊一不会做饭,二不品美食。他根本不知道这罐酱能说明什么问题。 此时的任平生倒也不急了,证实了心中所想,便对宋磊道:“这个酱叫面豉酱,是翼戎人做饭必不可少的一种调味品。而我华襄人做菜,素来不用这样的东西。即便偶有用到,也不会将它放在经常使用、触手可得的地方。由此可见,这是他这府上后厨必不可少的调味品。” “哦……将军是说,由此可证实此次仍是翼戎从中作梗?”宋磊恍然大悟。 “嗯。”任平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此前我怀疑是候润民那边的仇敌,还有朝中吴太师一派,或是徐贵妃那边的人。没想到翼戎人那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痛。想必是剩下的那几个皇子长大成人,觉得可以与我再较量一番了。” “宋磊,再查验一下这后厨可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也速速派人去道观查验一番,看看那里的后厨所余之物是否与此处相仿。查完来报。” “是”宋磊受教之后,利落地去安排将军吩咐的事。 任平生打马回府,重新沏了茶,就着龙须酥坐等道观那边的回话。 此前去查访张成茂的人来回访时,他就觉得不大对。 若是根本就查无此人还好说。可偏偏查到了这样一个人,而且确实也开了间叫“鑫源”的商铺。这就不得不令人生疑。 对方不是用自己的身份,也不是凭空捏造一个身份,而是煞费苦心的在极偏远的地方找到这么一个人,然后顶着别人的名号在这里行事。说明了什么?说明他在华襄并无身份。压根就不是华襄人。 若是他要用自己的身份,他一介商人,若是遇到什么事,官府户部要查,定是一查一个准。 而他要捏造,在南疆这块地上,他任平生的眼皮子底下要凭空给自己制造个身份出来,那定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只有顶别人的名头,而且大致相仿,都是经商,不细查,根本查不出来。 所以,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对手不是华襄人。 可如何证实呢? 正巧宋磊给他上了一碟子点心提醒了他。 人的一切都好伪装,声音、身份、乃至相貌。可最不好伪装的,便是饮食习惯和口味。 自小生活在一个地方,饮食习惯已深深地打上了故乡的烙印。 别的地方东西再好吃,也敌不过一口家乡的美食。所以,想到这一点,他才飞奔去张成茂的后厨查验。 果不出他所料,那罐面鼓酱便泄露了他的真实身份。而且那罐子的使用痕迹和摆放的位置来看,便知是后厨经常用到,有些年头的东西。他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 午膳后,宋磊来报,道观处的后厨查验到的东西和张成茂后厨的物品大致无二。 两个厨房内,虽都有不少南疆人爱吃的东西,但翼戎人惯常食用的调味品和食物更多。 由此,任平生心中有数,默默点头。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当日的丧妻丧子之痛,还未痊愈,如今翼戎人又再一次挑起事端,竟想一箭双雕,下毒灭了他和候润民。 这翼戎人,既打不过,又不甘俯首于他之下。只会使一些下作的手段,在背后阴人。 看来,他也要回敬几分了。 大过年的,来而不往非礼也,礼尚往来才是应当应份。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作派。 而且,他向来是以数倍报之。绝不善罢甘休。 接下来,候润民也知道了任平生的调查结果。他没想到,自己甫来南疆半年,翼戎人就将手伸到了他这里,欲除他而后快。 这一次,二人之间先将内里的斗争放了下来,一心要回敬翼戎一份新年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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