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晨进厨房不多会儿,敏哥儿也回来了,看到是宋磊给他开的院门儿,虽说愣了一下神儿,但他们此前也是见过的。而且宋磊在大年夜还把端木晨从自己家里叫走,知道是端木晨的朋友,便乖巧地上前问了个安。 任平生自然知道敏哥儿一家对端木晨如何。平日里敏哥儿娘做了好吃的总是亲自送来,又把端木晨接到自己家去过年……这些事当然逃不脱任平生的眼睛。所以对于这个勤勉机灵的孩子,他也颇有好感。 敏哥儿进屋见了个礼就要退出去,任平生招手叫他过来。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平金绣金线的荷包递给敏哥儿,说是压岁钱。 敏哥儿开始不敢接。 这精致的荷包一看便不是凡俗之物。而且眼前这位公子虽然看上去温润如玉,却莫名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对上他那双细长的眼睛时,虽说眼里都是笑意,他却腿肚子有些转筋,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在怕什么。 按说他是端木姐姐的好朋友,他整日里在药铺里待人接物的也接触了不少,可让他有这种敬畏之心的年轻公子,眼前的这位,还是头一个。 任平生见他怯生生的,便叫立在一旁的宋磊递到他手里。 宋磊自是懂得自家将军的意思,接过荷包不由分说地塞到敏哥儿怀里道:“我家公子赏的,小哥儿就拿着吧。你家姑娘于我家公子有大恩,平日里也有劳小哥儿照顾姑娘了,这也是我家公子的谢意。” 敏哥儿见推却不过,便接在手里:“大哥说哪里的话,端木姐姐待我恩重如山,平日里给姐姐跑跑腿,打打杂什么的,也是我该做的。当不得公子的谢,这……这荷包……” “收着吧,过年了,公子给你压岁钱,不必再推辞了。” 敏哥儿只好笑嘻嘻地道了谢,仔细放在兜里便告辞往后厨房找端木晨去了。 绕过了正房,敏哥儿见宋磊没跟出来,便把荷包打开来,将包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不看则已,一看,吓一跳。 里头装的不是铜钱,也不是银子。而是两个铸得特别精巧的小金锭子,小金元宝。 虽说不是很大,分量不算很重。每个约摸只有二三钱左右,我的个老天爷,这可好歹是黄金啊! 敏哥儿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哪里经手过金子。忍不住放在嘴里小心翼翼地咬了咬,软软的金锭子边沿留下了一个清晰的齿印。吓得敏哥儿的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捏着小金锭就往厨房冲。差点把端着一盆水的端木晨撞个正着。 她听他一一道出原委以后,思忖了半晌。人家以压岁钱的名义给敏哥儿的,她又不是敏哥儿的谁,再说,哪有收了压岁钱又去退的道理。只得以后找机会回赠他点什么便是了。 于是便安抚了敏哥儿,让他安心收着,说公子素来如此,让他不必惊诧。等过几日回去的时候,给他娘帮他收好便是了。 敏哥儿顺了星回来便被这两个小金锭砸得晕晕乎乎的,只得木木地应承着,坐在灶前帮着添柴烧火。 不多时,端木晨的饺子也出锅了。 饺子馅儿是敏哥帮她摘来的新鲜荠菜。 要说这荠菜,堪称春蔬第一鲜,而南疆人却不知其妙处,鲜少有人挖来吃。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敏哥儿尝到妙处后,这春节刚过,便在自己地里摘了一篮子又鲜又嫩的荠菜给她送来。 所以任平生也是有口福,误打误撞地上门来吃上了这么一顿饺子宴。 因着时间太紧,端木晨除了饺子外,也就简单做了三菜一汤,虽说看着简朴,却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 汤是芡实莲子薏仁汤。用排骨、芡实、莲子、薏仁、陈皮加姜块小火慢煨出来的。芡实和莲子有健脾益肾的作用,薏仁健脾祛湿,陈皮醒脾开胃。最适合春天祛寒湿健脾胃。 菜是一热二凉。 热菜是用肥瘦相间且带皮的腌肉,加新鲜的五花肉爆炒,再加入块状的鲜笋,配上百叶结,小火慢炖。等到百叶结吸足了汤汁,那鲜香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素菜一道是凉拌萝卜丝,虽说这道菜极为家常,却胜在刀工极好,每丝都切得又匀又细,雪白的水萝卜配上橙红的胡萝卜,几丝细细的香葱丝间和在其中,几滴香油一拌,又养眼又清爽。 吃腻了年节间的大鱼大肉,挟两筷子这清爽的凉菜,十分解腻,爽口得很。 还有一道凉菜是剔骨的鸭掌切成丝配上芹菜丝浇红油凉拌而成。爽滑嫩脆,鲜香麻辣,也是一道极好的佐餐小菜。 任平生上桌以后,看到的便是几大盘包得涨鼓鼓的饺子和色相味俱佳的菜肴。原本心思不在吃上的他,也即刻觉得腹中饥饿难耐,食指大动。 端木晨没有那么多等级之分,也不愿懂这些。便力邀宋磊一同入座。 端木晨不懂,宋磊不能不懂。连连推辞着说去厨房和敏哥儿一道吃,就迅速退了出去。 端木晨原是想借吃饭之际感激宋磊上次为刘康之事,帮她出气解围,可任平生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言,借宋磊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坐下来夹在他们二人中间去吃这顿饭。所以宋磊落荒而逃,端木晨也无计可施。只得和任平生对坐下来一同用餐。 她先给任平生挟了一个饺子布了点儿菜道:“公子趁热尝尝这饺子。荠菜馅儿的,也不知寻方城人是否也吃荠菜。” 任平生一听是荠菜饺子,便高兴了:“荠菜?原在家乡,幼年时母亲常做。来了南疆,饺子吃得少了,把荠菜也给忘了。没想到姑娘竟有如此厨艺,我今日实在是倍感荣幸!” 他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夹了饺子便往嘴里送。咬了半只饺子一尝。任平生的眉毛便扬了起来,不住地点头“嗯!嗯!不错!非常好吃!”然后把手里那半个也一并送入嘴里,吃得很是香甜。 端木晨见他将桌上的饭菜一一品尝了,见他也都还爱吃,心里也放下了一半。 她生怕任将军养尊处优惯了,她这些粗茶淡饭入不了他的口。这下看他吃得香,她也放心地小口吃起来。 吃至一半,任平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便向她讨教荠菜馅的调法。说是回去以后也让厨房做来试试。 她见他是真的喜欢吃自己做的饭菜,心里也十分高兴。做菜的人,最开心的莫过于看到自己亲手做的饭菜能得人亲睐,看到来客能把桌上饭菜吃个干净则是对下厨之人最大的褒奖。 她调的馅料咬开五颜六色,不但好看好吃,对身体也极好。 新鲜的荠菜洗干净沥干水份切细,再将胡萝卜、黑木耳切碎,加猪肉丁、新鲜的扇贝丁、虾仁丁,加一些姜汁、香油调在一起,这样调出来的馅儿,既没有盖掉荠菜的鲜香,又有其它配菜的爽滑。因猪肉并不多,所以吃起来并不油腻,又有虾仁贝丁提鲜,配上软软的,又不黏牙的饺子皮,难怪让任平生鲜得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喝了一口小碗里盛着的面汤,任平生道:“常言说:谁谓茶苦,其甘如荠。”往常从未品出荠菜的“甘”,这次终于明白其中滋味了。这顿饭实在是美味至极啊! 端木晨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茬开话头道:“如今郊外荠菜多,将军若是爱吃,可让府里的仆役趁着春日多去采摘一些。《明医别录》中说荠菜子能明目止痛,眼病多用此药。而荠菜旺生于早春,《植物名实图考》中又将它称为净肠草,性味平和不偏,清香爽口,据说春天多吃新鲜荠菜,对疰夏(夏季消瘦,或伴有发热的疾病)有意想不到的疗效。对于一些常见的出血症,在出血不太严重时,也可用一大把荠菜煎汤食菜,亦是很有效验的。” “我竟不知这小小荠菜竟有如此功效。姑娘博览群书,受教了!” “公子说哪里的话。术业有专攻,我所懂得的,不过仅是这一方面罢了。若是公子与我论战、论谋略,我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二人相谈甚欢,一桌子菜吃了个七七八八之后,两人也不那么拘束客套了。 端木晨重新给他斟了茶,便起身收拾碗筷。当她低头专注着桌上的残羹剩饭时,低埋着的螓首刚好垂下在任平生的面前。 头上那一抹白霜还在。 方才虽说与敏哥儿打了个照面,可那孩子一心还沉浸在那两个小金锭上,完全没有留意她头上的面粉。而她忙活了一早上,也还没来得及去照照镜子。 而任平生,早已按捺不住,因着二人茶也喝了,饭也吃了,天也聊了,亲近了不少。这下再也忍不住了。 立即抬了手拂上她的额发间。 他突然而来的亲近吓得端木晨头一偏,躲开了他的大手。 要不是手里还端着碗盘,她怕是一下子弹出老远去了。 “别动。”任平生声音有些低沉,声线里却有着难得的温柔,他并不在意她扭到一边的脑袋,从坐中起身,倚着桌子探了过来,一手扶着桌沿,一手的手指轻轻地拨弄着她沾了面粉的头发:“头发上沾了面粉,我给你弄下来,一会儿就好。” 端木晨如遇雷击,垂着头,手里端着的碗盘放下不是,转身走开也不是。只得乖乖站着。 一双眼睛盯着他扶着桌沿的那只手,白净修长,又很有力。一时头脑里嗡嗡的,连躲避都不知道了。只感觉到他的手指轻巧地拔弄了一下她的头发,有一些细细碎碎的,并不多的粉末儿飘散下来。 没想到自己顶了一头的面粉陪了客人如此久,她红得脸颊发烧,恨死自己不爱照镜子这毛病了!暗暗发誓下次见他之前一定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仪表! 不但被他看到了围着个粗布围裙的样子,竟还让她一直盯着自己一头的面粉……还有上次的豌豆糕末儿……天啦!实在太窘了! 她这边低着头胡思乱想,那边的任平生将她红至耳朵根的样子全然看进了眼里。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自己忍住不伸手去拂上她已烧红的面颊。 那一头黑顺的青丝触手生温,让他舍不得放手。 可面粉已经抖掉了,他不得不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好了。干净了。” 听他温润的嗓音再次响起,她端着盘子狼狈地退出屋子。 直到出了房间,靠在墙根儿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 她有些恼怒自己每次与他独处最后都面红耳赤、狼狈不堪。你说他是个登徒之吧,人家也没有做僭越之事,每次都是好心。 你说他是无心之举吧,可……相处之间,男女那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之感……又每每让她无所适从。 关键这个人还特别淡定。特别磊落的样子。让你自己都不好意思挑明了说,好像自己想偏了,想多了一样。 她忿忿地跺跺脚。只好先把碗盘送去厨房。 不多时,宋磊来请她,说是马车备好,可以出发了。 她本想着不去了,要与他保持距离。但宋磊道:“公子说姑娘先前不是答应下来的么?再说,敏哥儿方才与我聊着,说是一大早跟着店里的伙计一道去,鞋都差点儿挤掉了,什么也没瞧着。这会子,也想去得不得了呢。姑娘就别犹豫了,我们一道儿去吧。” 平日里三棒子打不出个闷屁的宋磊,这会子为了自己的主子也是豁出去了。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话,自己都佩服自己。心想着,若是将军听见了方才那些话,不赏他都说不过去。 端木晨想了想,便也点点头,答应了一同前去。因着方才后,免得他又觉得是自己临出门了矫情,好像自己在使小性子一样。正好敏哥儿想去得紧,有敏哥儿一道,也方便得多。便把他叫上,一同上了门口的马车。 他仍旧和宋磊骑马走在前面。她和敏哥儿坐马车在后面慢慢跟着。 四人便这样往城外泯山道观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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