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以后,端木斐一刻未停地寻访秦遇的下落。可是不巧,听说秦遇将生意做到了京都城去,而且都城在各地招选皇商,不知道秦遇使了什么手段,令那林芸香将杨知府的枕头风吹得晕晕乎乎,诺大一个夜方城,推举的仅有两个商人之中,有一个便是他。于是等端木斐在打听到秦遇行踪的时候,他已经早早动身,前往北上已有些日子,去都城四处活动,为参选皇商铺路去了。 所以,这年春节刚过,端木斐收到女儿的第一封来信便是询问此事时,心知也不该再隐瞒她,遂将秦遇府上发生的这些事一一悉之,望女儿莫要伤怀,他定会在城中打听秦遇的行踪,若是遇见他,定会将此事早日了结。 而端木晨收到父亲的回信时,已是二月底了。与撞破秦遇和胡秀丽之事,差不多过去了一年。 回望过去的时光,那时两个青梅竹马的小人儿春天放风筝,夏天下河抓鱼,秋天上树摘果,冬天雪地捕麻雀……一年又一年,晃如昨日一般近在眼前。 可这才短短一年时间,眼前的一切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如今他意气风发,有妻有子,有金有银。而如今的自己,远离家乡,心境也发生了转变,如今再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心里似乎并没有父亲担忧的那样伤疼…… 她曾以为自己会孤苦一生,会为了这样的情伤而一辈子不再轻言爱恨。可事实证明,时间真的是最好的良药,再疼的伤,会慢慢愈合。痛感,都会慢慢减少。如今,对他,有怨,有恨,还有厌倦……唯独,没有爱。她只是不会忘记他对自己的愚弄、背叛、羞辱……这些,与爱无关,她只是不能释怀罢了。若不是清虚老道儿的话,如今生活在这里的她,就连想到秦遇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她为自己强大的自我疗愈能力感到十分满意。 “闺房闻哭声”?如今她听说他的这些事情都不会哭了,还有什么是让她再哭泣的呢? 信看完后,便被她放在一旁,一切,都交给时间,一切都自有安排。她不急不燥,因为命运的大手在摆布我们的时候,由不得你说“不”。 出了正月,端木晨一直遵循着自己的生活轨迹:看病、治病、教导敏哥儿……一成不变地认真生活着。每日只潜心于医案之中,不大过问其余的事。她喜欢在医海中徜徉驰骋,她醉心于那些疑难杂症的攻克。她没有多么宏伟的决心要成为什么名医。但她喜欢看到病人痊愈以后,巴巴地从很远的地方给她捎来一小把青菜、几个鸡蛋、几块米糕……诚挚地感谢她、祝福她。那就是对她最好的馈赠,倍觉欣慰。 刘康也在每月阅账目时来过两次,这两次均不再冒犯她,还带来了他父亲给端木晨稍的东西。 她见他行事已有所收敛,便也没有为难他,待他一如往常,冷淡而不失礼貌。至此,刘康终于落了心,再也不敢放肆妄为了。 这对她来说也是个好事。 一个单身女子,若是因为刘康这样的人胡搅蛮缠坏了清誉,终归不值当。 -------------------- 而任平生那边就没那么清闲了。 自初八一别,他又很长时间没有来榕方城与端木晨相见了。若说不相思,那是假的,可他有他的顾虑。 一是他忙着清除南疆城内残余的探子,这些人能混进他的将军府,势必就还能混进南疆的任何一个角落。 二是三皇子的新年大礼他还未回赠,也忙着部署此事。 三是顾及如今南疆未清扫干净,若是他频繁去探望端木晨,若是被人发现他对她的不同之处,定会为她带来杀身之祸。这个险,他不敢冒。 所以,他只能若即若离,不敢表露心迹。只盼端木晨能看懂他的心思,再多给他一些时间。 原本快到十五时,任平生曾想过邀她去看灯会的。可还不等到十五这一日,边防军营中便出了事。 近些日子里,翼戎那边一直蠢蠢欲动。 此时的翼戎国内,三四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已是十分明显。 四皇子木清肃因在年前带兵出征,这一年又收缴了几个叛乱的部族而兵力大增,军中声望也日渐高涨。再加上他舅舅的鼎力支持,目前与太子木清风平分秋色,大有声望要越过太子之迹象。 何况木清风单打独斗,除了他母亲贵为皇后,母族显赫之外,兄弟之间却没有谁是拥戴他的。 这一点,比起有六弟木清扬帮衬的木清肃来说,他棋差一着。 每每议政,木清肃和木清扬便联合起来与他作对,虽说最后他都能靠作宰相的舅父支持险胜。但有时因他们二人从中作梗,一些政令得不到支持和推广,老皇帝明里暗里提醒过他几次,要他兄友弟恭,有容人雅量。几翻明争暗斗下来,见他们兄弟间愈发白热化,看他的眼光便不似从前一般欣赏。 四皇子自从兵力大增之后,有几分张狂,总是有些不老实的小动作,时常骚扰南疆边境百姓,搞些小动作。 这不,这年还没过完,老四木清肃就又坐不住了,竟又令手下的人,漏夜从海上进攻,夜袭榕方海边的营地。虽说没讨到什么便宜,但两国之间的和平被再次打乱,令任平生不得不提防着。 第二日,正月十五晚上,趁着民众在城中观灯会狂欢,木清肃又派兵,从阳山偷袭大营不成,转而命另一支队伍洗掠了几个靠近翼戎的小村子,抢走了村里的牛、马、羊群。还杀了村里的好些反抗的青壮年男子。 自年三十儿以来,任家军内都憋了一股气,这会子,哪容得木清肃手下的人屡屡挑衅。虽说他正面的偷袭没有哪一次能成功,都是些小打小闹。但袭击百姓,搅得民心不安,不能置之不顾。于是命手下二员大将前去平乱,任命监军候大人为主帅出征,自己则在帐中运筹决策。 此次是候润民主动请命前去。一方面他也是想报投毒之仇,另一方面,自然也是想立点军功好在军中立足,想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在皇上那里立个头功,自是竭力主战,领命而去。 候润民请命,他不得不允。 若是他不允,姓候的背后参他一本,说把持军权,一家独大,要给他冠上个不尊圣命的帽子,也不极有可能的。 候润民来南疆数月,有些放不上台面的小手段他自也是看在眼里。候润民想要笼络人心也好,要出风头也罢,都随他去。这军中,除了随他自己带来的一支仅八千人的队伍之外,都属任家军。况且,军中之人,以军功服人,他那些伎俩,在没出大事之前。任平生都装作不知道。他对自己亲自带出来的人还是很有几分信心的。 况且,候润民也是块试金石,若军中有人要投诚入他的麾下,也省了他去试验和栽培,尽早清理出去才好。 对于此次派候润民去应战,他自有计较,也颇为期待。 虽说自己在后方坐镇,运筹决策,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候润民急功尽利,太想夺个军功给皇上看,给众将军看,所以这次一领命,便将自己的八千将士就带了五千前去。 他又拨了两万给他,还派了两员大将作副帅和参将。让候润民做了主帅。就是要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吃吃瘪,真刀真枪地和翼戎人打了一仗,他才会知道,这仗,不是对照着书本就可以打赢的。 候润民这厢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一次,任平生竟然如此干脆地就放了权,还调拔了两万人马给他。此次不过是木清肃手下的挑衅,还算不得两国之间正式开战,这场小小的场事,候润民极有信心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歼敌肃清,早日回营。 所以,在整肃了人马之后,当天夜里,他便调集人马趁夜开拔,到了榕方城后,也并不逗留,径直出了阳关西侧的“阳西”关,又前行三百余里,驻扎在离敌军隔着几个山头的“梁家坡”等着和翼戎人交手。 自开战以来,四皇子知道前来应战的人并非任平生,而是个此前听也没听说过的什么候润民,便压根儿没把他看在眼里,翼戎将士心中,镇国大将军不在,铺国大将军也不在。士气也是空前的空涨,誓要令候润民全军覆没。 于是木清肃针对姓候的,也量身订做了一个计策。 第一次两军交战,木清肃派出一支几千人的队伍前来叫阵。 候润民亲自率军迎敌,严阵以待。可没想到,对方士气并不高涨,打着打着,自己这边的军士越战越勇,接连杀掉了翼戎百余人,候润民见到战况愈加利于自己,一夹马肚,亲自披甲上阵,冲入前方阵营内厮杀。 可对方一看候润民杀了出来,并不迎战,而是仓皇后退,继而鸣金收兵,绝不恋战。就这样,一个要打,一个要逃。他越在后面追着那些逃兵战越勇,而对方越战越挫,连连逃窜。 第一次交手,便在候润民的大获全胜之下落下了帷幕。 第一次小胜之后,候润民仍旧按兵不动,并不主动出击。这一点,他还是很听任平生的话。任平生告诫他,初来乍到,以静制动,切不可贪功冒进,掉入敌人圈套。 所以,休战后,一连十余日对方均无动静,但也不撤兵。正当候润民等得心急之时。一天夜里,敌军来袭。好在守夜的士兵足够警觉。候润民再次冲锋陷阵,冲在阵前,与攻营的敌军厮杀。 这一次,因着半夜来袭,他的人有死有伤。不过保住了营中粮草,也歼灭了不少敌军。特别是候润民自己,纵马驰骋在战局中,也亲自砍了不下十余个敌军。直杀得战马嘶鸣,战袍染血。他双目也杀得腥红,大呼“过瘾”。 当他看到敌军又一次在他的进攻之下开始溃败不已,连连后退时,他仍是保持着十分的谨慎,牢记着任平生的叮嘱,和身边两位参将、副帅的提醒。不敢前去追捕,生怕中了埋伏,疑心对方有诈。 又是七八日过去。凌晨天刚亮,敌军便潜伏上山,刺杀了梁家坡对面山头的巡逻士兵,又将沾了火油的箭簇往大营射来,可还是被营前巡逻的士兵发现,训练有素的任家军以盾挡在身前,又有其他步兵将对面山坡包抄,对方未得手,又一次仓皇出逃。这一次,敌军然而仍旧是死伤上百人,倒在候润民的脚下。 ………… 不过一月时间,候润民便小胜三次。这一来二去,接二连三的尝到了甜头,使他愈加飘飘然。 再加上皇上收到战报后又在朝中对他大肆嘉奖。并允诺他大胜木清肃后,定为他进爵封赏。如此一来,朝中不满任家军势力的几个老臣便也趁机抬高候润民,贬低任家军。认为小小翼戎,不足为虑,任氏一族拥兵驻扎于南疆富庶之地十余载,多次上书夸大战事的难度,朝野上下俱对翼戎过于小心。实则不堪一击,任由朝中任何一员武将均能制敌。三请皇上多增派人手去南疆,以削任氏势力。 而皇上原氏心中自是十分清明的。 他的天下,本就是驰骋于马背上,四处争战得来的。当年他不是没有跟翼戎一族交过战。翼戎虽说小国寡民,但它三面环海。地理位置特殊,所以翼戎人不但是马上、陆上,还有海上均十分善战。若是真有这些没上过战场的老臣所言的那么无能,当年他就可以一举拿下翼戎。当年接连的胜仗之下,乘胜攻打都没能拿下翼戎。后面这些年,凭着任氏的衷心与善战方能与之制衡。若要凭候润民的几场小胜战,便裁撤了任氏,他还没有昏庸到那个地步。 如今任平生能放权给候润民,已是他意料之外的事。如此看来,孺子可教也,知进退,懂分寸。他也应该见好就好。君臣之间,也要讲个礼尚往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切莫太咄咄逼人。所以,对于朝中老臣的争论,他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一个候润民,已经够任平生忙活一段时间了,若此时他再派人去,就是打脸了。这样的事,他自然不会去做。 而候润民这边,接连三场胜仗下来,又收到了皇上表扬赞许的密信,自是有些飘飘然。 若说他,武将出身,早些年,一直在较为安定的北城驻守。因那里终年苦寒,北城外的几个小部族又要依附于华襄,所以素来平安无事。这些年来,一直觉得自己一身武艺,终要荒废在北城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便是一生的终结。 可谁曾想,一次偶然的机会,得了曹阁老的亲眼,将他引荐给徐贵妃。他又才慢慢入了皇上的眼,重新被启用,调派到了这南疆。 他知道圣上让自己来此地的目的。所以,他自然不能让上面的人灰心。何况,他并不觉得,自己习武多年,还不如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任平生。他靠的,不就是有个好爹吗?不然,就他那个身板,还能做铺国大将军? 于是,在这接二连三的小胜仗打下来,他便不再把任平生的意见看在眼里,每每任平生的来函,他也只是草草一瞥,便丢在案头。 他同样认为翼戎小国寡民,兵力不足,根本就不足为惧!而任平生又懦弱不堪大任,过于谨小慎微,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以往上报朝廷的军功,不过是夸大其词,为自己邀功而粉饰,翼戎根本就弱不禁风,一击即破。心心念念地要大破敌营,生擒木清肃。 就在这样的情绪支配之下,候润民又迎来了翼戎的第四次主动出击。 这一次,毫无悬念的,在候润民杀得起劲的时候,敌方又一次溃不成军。 面对任平生三番五次阻拦和劝阻,既不让他主动出击,又不同意他乘胜追击,他已对任平生的不满累积到了顶点。一触即发,他认为任平生如此阻拦,不过是怕他轻易地胜了翼戎,自己脸上无光。 所以,这一次,他不管了。看着敌军仓皇溃败,候润民又穷追近百里,俘虏了几百残兵,就地坑杀。还在翼戎的东坂关隘叫阵,大胜而归。 这一次,皇上亲自嘉奖,还御赐一柄名为“利”的宝剑,希望他成为自己手中的利刃,以绝翼戎不轨之心。 候润民的得意之情,自然都写在了脸上,如此大胜下来,任平生在他眼中,早已不算是什么东西了。军中一些善于见风使舵的小人,也开始亲近这个连胜四战的“候将军”。 这些,久经沙场的任平生,自然尽数看在眼里。只是,这一切,都是他想要的,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按兵不动,静默着,旁观着候润民的自我膨胀。 他要的,便是候润民对他的军令置若罔闻,他才能步步攻心,将他和他的人收归已用。如今,他要忙着去做的,可不是操心这场小小的战事。只要不影响城内百姓,就让他们二人先斗去吧。 反正他们这几百几千人的小打小闹,还不至于影响了南疆百姓。好歹离城还有好几百里。让他们打着去吧。还有更重要的大礼,他还没有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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