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要让候润民放跑木清肃。”任平生不紧不慢说道。 “将军这是为何?此时要生他,也是易如反掌。” “木清肃擒不得,也杀不得。”任平生自有打算。 任平生八风不动在站在峡谷之颠,猎猎的山风吹得他袍角飘飘。方才各方来报,他所布署下的几个地方都如他所料,木清肃果然派军来袭。这一仗,他坐收渔翁之利,不必担惊受怕,不必夙夜难安,甚至不必披挂上阵,轻轻松松便俘虏了上万人。而且还有人为他冲锋陷阵,帮他放走木清肃,帮他背锅领罪,帮他受朝中和皇上的斥责…… 他越来越喜欢候润民了。有这样一个人陪在他身边,专为他解围,帮他立功。在父亲走后的南疆,有这样一个人在,既能帮他,又能减少朝中猜忌,他此时已经改变了最初的想法,不想把候润民弄走了。他要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收归已用,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就在他思绪百转千回的时候,栖凤谷下的厮杀已近尾声。任平生派出的暗卫加上候润民带领的余下士兵追上去后,将木清肃的人杀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可候润民在单对木清肃时,就没那么轻松了。此前他与奚勇大战、又带兵前行,为了躲避石头阵和箭雨已是消耗了许多精力。而且木清肃本就是几个皇子中武艺高强,出类拔萃的存在。候润民纵然也有不俗的武艺,也是渐渐抵挡不住。 几个回合下来,候润民越显吃力,眼看快要招架不住。木清肃也清楚此时的战况自己落了下风,不可恋战。出招越来越刚猛狠辣,招招直逼要害。最后虚晃一枪,等候润民去挡腹部的攻击时,他又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招,击中了候润民的右臂。震得候润民险些长刀脱手。 他见候润民受伤,顾不得再战,一夹马肚狂奔而去。他身后的几员大将则挡在他身后,护着他逃离了栖凤谷。 木清肃在仓皇逃跑之时,生怕山谷上方有箭矢射来,一边驰骋一边回头来看。 这一看,就刚好看到任平生连战袍都未着,只一袭竹青色锦袍,像个翩翩浊世佳公子赏景观花,立于山谷顶上,负手而立,遥遥相对。 见到木清肃狼狈逃窜,到处观望,犹如惊弓之鸟,不禁四目相对,点头致意微笑。 木清肃回头看到任平生时,看到的就是任平生挥斥方遒,得意而闲适的样子,反观自身,溃不成军,仓皇逃命,犹如丧家之犬狼狈不堪。而对方似乎压根没有要置他于死地的样子,反而像戏弄老鼠的猫,慵懒地舔着爪子,眯着眼睛高高在上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那种蔑视、那种嘲弄、那种悬殊……令木清肃既是惊慌又是愤怒。 恰恰又在二人眼光碰到一处之时,任平生还微微颔首致意,好像在告诉他:不是你跑得快,是我留你一条命,你的雕虫小技都在我掌控之中,逃命去吧…… 气得木清肃在马上大吼一声,从胸腔里涌上来一口鲜血,嘴里一股腥甜。而跨下的战马却不能停。哪怕再狼狈,他还是只有逃。只有逃出去,他才有再战之日。他不甘心,他还要报仇啊! 仓皇出逃的他看到任平生果真将他放走,并未追来。若那时,任平生在他与候润民对战之时挽弓射箭,他早就没了活路。若是候润民不敌他时,任平生前来襄助,他也毫无胜算……包括他在逃离的时候,小心谨慎,就怕前方任平生布下了什么埋伏。可没想到回去的路上畅通无阻。慌乱中的他只知道自己没死,却不知任平生为何不杀他。 他清醒地知道,今日他虽逃出生天,但折损了那么多将士,一败涂地。木清风定会抓住他的这次失误大作文章,而且军中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望也会跌到谷底,接下的日子,弹劾他的、申斥他的、排斥他的、指责他的……定会层出穷,绵绵不绝。叫他如何不恼不怒不恨!!! 这边宋磊眼睁睁着看自家将军把木清肃放走了,急得跟什么似的。他不懂那些谋略,他只知道,若是这会子不生擒了木清肃,等他缓过了劲儿来,不知道要如何疯狂地反扑。 他见自家主子现下心情大好,便壮着胆子上前问道:“将军,属下愚钝,不知为何不能杀了木清肃?” “我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挽回了那么大的损失。而候润民竟然将他生生放跑,你说,我们的候大人会不会倒霉?军中威信又如何?皇上重用又还有几分?”任平生慢悠悠地说。 “将军高明!只是木清肃能征擅战,我们放了他,若只为制衡候大人……”宋磊还是有些不明白。 “你是担心我放虎归山么?如今一战,木清肃元气大伤,他老子不会再派兵给他,他若要挥刀再战,重新爬起来,还得个几年呢。” 宋磊信服地点点头。 “此次出征的只是一个木清肃而已,别忘了他还有个舅舅。若是图一时之快杀了他,那宁远威老将军也是老当益壮,拥兵数十万,不容小觑。他母舅一族就指望着他坐上龙椅,共享荣华富贵。若他这时候死在我手里,不知我们两国又要掀起何等的腥风血雨。”任平生抬头看了看天,若有所思道:“今年这气候怪得很,南疆十余年来都没这么冷过,还不知气候如此反常之下,还会不会有什么大灾,不能只顾着打仗啊。如今北国有冰灾,西面有洪灾,到处都有流民。我南疆不能再制造人祸了……” “将军思虑得周,属下明白了。”宋磊深感受教。 任平生双将视线从宋磊身上移开,转投到翼戎的方向:“不仅如此,你再想想,若木清肃死了,此时最高兴的会是谁?” “不是我们吗?啊……我知道了,是翼戎太子!”宋磊恍然大悟。 “唔,还不算愚钝。”任平生继续讲道:“他投毒害我之仇我还没报,怎能让他捡了这么大个便宜呢。木清肃在一天,就能给他添一天的堵。若木清肃死了,朝中他的呼声就最高了,何况……让他们狗咬狗,也算是帮了木清逸一个忙,那个木清逸若要真是个有本事的,便懂得在此时浑水摸鱼,占尽先机。但愿他莫要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才是。” “木清逸……”宋磊不知那日将军和木清逸说了些什么,他也不敢知道。要知道,两军对阵,任平生却和敌军皇子私下见面相谈甚欢,约摸还有什么约定……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参一个“通敌叛国”可是要诛连九族的。宋磊想到这儿再也不敢问了,缩了缩脖子,提醒他家将军,该撤了。 谷中的将士都忙着收拾残局,救助伤兵。这一战,虽说大胜,可在谷中的时候,被砸伤、中箭的将士也不少。好在有了端木晨的药方和药丸。若是这次死伤大减,端木晨着实功不可没。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去看那一万余人的降兵。他得好好琢磨一下,要提上些什么要求,才把这一万余人放回去。这是他给木清肃下的又一剂猛药。他要的,不仅是伤了翼戎的元气,还要掏空他们的口袋。这样一来,气得吐血的就不止木清肃一个了,那老皇帝木森然身子骨本就不太利索,这敲诈勒索的事再从天而降,怕是他也支撑不住。木清肃便更有好果子吃了。 ----------------- 如他所料,木清肃大败而归,木清风在府内接到消息后,激动得在府里又是搓手又是转圈踱步,乐得连呼了好几声“痛快!”只是兴奋之余,还是有点遗憾,遗憾他这个四弟大败之下竟还留了条命回来,居然没有死在任平生手里。若是他战死沙场,他定要痛苦失声,哀痛不已。然后转过来给任平生烧高香,谢谢他帮自己这么大一个忙!可惜!可惜了! 自过年前木清肃屡立新功开始,就给他添了不少堵。因着翼戎地寡人多,资源缺乏。对外扩张,让百姓有更多耕地,更多财富才是安民良策,所以自古翼戎各代君主均能征擅战。偏偏到了他这里,不如木清肃强。以前比木清肃强的大哥又被任平生杀了。 所以木清肃越来越张狂,他就越来越憋屈。然而他又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能眼睁睁在看他在自己面前嘚瑟。近年来,这个四弟不仅军功赫赫,其他方面也大有长劲。父皇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同,他是焦虑无比啊。 虽说当年他是被母后推到这个位置上来的,并非他所愿。但这个位置坐久了,总是能咂摸出这个位置的好来。而且人都是这样,我若是自己不要的,任你们谁要拿去都无妨。若是你非要从我手里来抢,那我定是不会轻易退让的。 这时节,木清风没想到任平生竟然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能让他在这紧要关头亲眼看到木清肃吃了这么大一个瘪。他不把握好这个机会狠狠地怼过去,怎么对得起他当日下毒失手之后,木清肃和木清扬对他的奚落呢? 他接到消息后,便立即更衣进宫,刚一进殿就看到跪在殿前负荆请罪的老四。心里那叫一个畅快啊。 不出所料,老皇帝木森然自然是在大殿上勃然大怒。这一仗,对方根本除了在山谷中死伤部分士兵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损失,翼戎却死伤无数,几万大军,跟木清肃逃回来的不足两千人!眼下还有一万余人被俘,那一万余人要赎回来,还不知道对方要开出什么条件。若是不赎,又寒了将士的心。怎的叫他不气急败坏。 木清风身边的人又极有眼力见地赶紧上眼药,说四皇子“手握兵权,擅权专横,不听劝诫,屡屡失手,不遵礼法,不受管束,贪功冒进是为以庶子身份觊觎皇位,定是有不臣之心。”还有宰相身边的人也将这些日子以来搜罗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趁这个时候一并上奏,说四皇子:与权臣串通一气,结党营私,卖官鬻爵,陷害忠良,欺君罔上,欺压百姓,言行不端,扰乱朝纲…… 木清风、皇后和宰相大人同仇敌忾抓住了对方的这次失误大作文章。字字句句皆中要害,左一瓢右一瓢的油浇得木森然怒不可遏。而四皇子身边的那些人此时也不敢为他申辩。只听得朝堂之上,一片倒戈之声。 便这样,一来二去,木森然的怒火越烧越旺。当即命人将木清肃拖下去,仗责五十军棍,罚没三年俸禄,又命他从自己府中拿出十万两白银抚恤阵亡将士家属,并闭门思过,不得外出,不得会客,无召不得入宫。 这相当于是将木清肃打入了“冷宫”。 接下来,不知道华襄那边要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肯放人。木森然一想到这里,便觉心力交瘁,无力支撑。 木清肃吃这么大一个败仗,对于父皇的责罚自是不敢有怨言。如今虽说心有不甘,可他舅父还在,他只有跪领惩罚,指望着木清风倒台的那一天,他再东山再起。 他要忍下这一时之气,要忍下常人成不能忍之辱,莫说木清风如今只是太子,就算他是皇帝,他只要还有一口气,也要把他拉下马! 木清肃咬牙切齿地领了罚,幽居于他的四皇子府,蛰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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