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木清逸回了驿站之后,不多时,终于等来了任平生,驿站花厅之中,二人在杜恒与宋磊等两国诸多护卫之下,开始商谈药方、药材的交换事益。 翼戎欲以十年不战及五年每岁秋分“岁供”为条件,要华襄的药方、药材及会治病的大夫去翼戎为患者诊治。 任平生听罢,呷了口茶,闭而不答。 他深知,这所谓的“十年不战”和“五年岁供”都是一纸空文。如今翼戎国内空虚,大灾之后,连赈灾物资都迟迟就不了位。这等状况之下,还谈什么五岁朝供。还有那所谓的十年不战,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眼下他们的天赐皇已垂垂老矣,哪里还能活得到十年。等到木森然殁了,新帝登基,完全可以找个理由废了这一纸国书。到头来,华襄便什么也得不到。任平生当然不会以眼前这条可以救数万条性命的筹码换不可掌控之承诺。 木清逸不断在“岁供”上加码。任平生还是笑而不答。 杜恒心系手下兵将,忍不住出声道:“任将军,殿下乃是带着诚意而来,望将军能悯我百姓之苦。” 任平生压根没把杜恒放在眼里,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不置可否。 木清逸喝退了杜恒。杜恒也自知自己太心急。悻悻地退了下去。任平生这时,才像润好了嗓子般,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道:“一纸空文,何必多谈?” “哈哈哈哈……那将军的意思……不妨说出来听听。”木清逸要的,便是他肯开出条件。 “上次,你翼戎从绝命崖和红礁滩攻我两处大营。均是从龟背岛发兵的么?”任平生陡然提到这个事,杜恒心中一惊。而木清逸面不改色,依旧满面堆笑,点了点头。 任平生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听说这龟背岛下的海域生的珊瑚极好看,那处海底的玉化砗磲也极大,极美。我华襄什么都不缺,上次你们送来的那几十万两黄金也不少了,这次,不如免了岁供,换个岛来,我们自已采我们想要的砗磲灵玉,你看如何?” “你……”杜恒想要出口阻拦。木清逸抬手制止住了。杜恒怕他不知轻重,还是忍不住道:“殿下不可,那龟背岛虽说小,可……” “可什么?屯兵之地,咽喉要塞么?不至于。龟背岛前,不是还有处望山岛阻隔么?”任平生看似漫不经心,却又了然于胸地说道:“望山岛更大,底下的宝贝更多。你们如此擅水战,莫非……杜将军怕了不成?何况,海域那么大,我们要捕捞,也捞不到那么远去。” “将军好雅兴,原来将军喜好那些精美之物,早知道,此次前来,就将我府上那对直径达两米的砗磲王和高约一米半的玉珊瑚给将军送来了。”木清逸也插科打诨,顾左右而言他。 “唉……君子不夺人所好。既是殿下府上之爱物,敝人怎可夺人所爱。我看,还是我们自己动手的好。”任平生也笑吟吟地回答他。 “嗯……只是,此事还需向父皇禀报,在下无权定夺啊。” “不急,不急。此等大事,自然要等殿下慢慢回禀。想必翼戎国内还需商讨个三五十日,再正常不过了。”任平生当然不急,那些等着药物和大夫救治的,又不是华襄国的百姓和士兵。 木清逸深知,之前提出的“好处”是无法打动任平生的。这次,不放点血,便只能看着国内大片大片的人死去,使民众恐慌加剧。莫说他要个岛,就是他坐在起价,还要点别的,只怕他们也不得不从。 在他看来,其实这个条件并不苛刻。那处岛,其实离华襄更近些。任平生要了那处海域,无外乎是更好的防止他们从海上进攻。就上一次交战失败而言,只要任平生还在南疆,他们也无法故伎重演,不可能再从龟背岛发兵潜入华襄境内。这时候,用个岛,换民众平安,国内太平,还是值得的。只是,他作不得主,也不能表现得太过精明能干。只能与任平生就各方细节继续探讨下去,待商谈好之后,再回禀父皇。若不出他所料,任平生的这个条件,定是会如他所愿的。 在接下来的一番交涉,讨价还价之后,二人最终定下几个条约: 1、缔结两国十年不战之约,交通商友好之邦。 2、划龟背岛及其沿岸海域归南疆。 3、华襄即日派二十位大夫前往翼戎诊治疫症。 4、一应药材供给,均由华襄一力承担。 5、五殿下暂居榕方城,待二十位大夫平安归来,殿下方可归国。 6、病愈后,两国间增开两个通商口岸、两条商道,恤百姓艰难,促两国灾后互援重建之事益。 二人大致商议好之后,又各自将拟好的密信传至各自宫中,想来无大变动的话,两位国君都会同意此决策的。华襄是白捡到一片海域,保障了南疆海域的太平。翼戎是没得选,莫说方子偷不到,就算偷得到,那么多人要用药,还是得求着华襄。何况,什么都可以等,可以拖。而病人是最是拖不得的。不消两日,各自传来的消息都应允了此事,木清逸又一次完成了重托,可他去回去不得。留在榕方城,作了个质子。 这样的结果,至少木清逸的那些死对头是满意的。损失一片海域而已,能救这么多人,关键还能让木清逸被扣押在南疆。这样一来,百姓的英雄,不过是沦为一个质子,声望再高,以后要登大宝,只怕也要惹来非议。何况,这个时候要是把他除掉,让他死在南疆的话,任平生会不会脱不了干系? 到时候疫症治好,华襄的大夫无恙,翼戎的皇子却殒了命,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后话莫提,回到这天晚上。 这样一来,一场战事就在瘟疫横行的当口,幸免了。而且还签定了十年不战的合约。虽说这十年不战难以保证,但只要木森然不死,这国书就还有几分效力。眼下灾难过后,民不聊生,太需要修养生息了。 这些年来,大战虽说没有,小战亦是不断。百姓对太平盛世的渴望自是不言而喻。如今能偃旗息鼓,还百姓一个平安和顺的太平日子,又能以岁供削弱翼戎国力,实在是最好不过。 不费一兵一卒能打胜的仗才是最完美的战役。 正事谈完,因着有杜恒和其他随行的将士在,二人也不便于谈其他,便在以茶代酒,对饮一杯之后,任平生告辞离开。 依他的推断,翼戎那边定会迅速答应此条件。药材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大夫也是由各处大营调集的军医。经此一难,各营军医对疫症的治疗已是得心应手。派他们去最合适不过。 不过,木清逸便要留在此地半月余,虽说二人此前结盟,但此人深藏不露,不容小觑。灾难之后的榕方城,不再像以前一样固若金汤,他既要防范他,也要保护他,不能让他要此地生事,更不能让他在此地出事。 可不留他在此,那二十个军医的性命便堪忧。他不能让自己手下的人就这样折了性命。想到这,出了驿站后的他对着宋磊的耳朵一通叮嘱,宋磊得令下去,事发突然,他要将今日之事布置完毕后才能赶回小院了。木清逸在榕方城,他更是要尽快带端木晨离开,今夜不管忙到多晚,他也是一刻也不能等了。此次竟然将她暴露在翼戎人面前,是他疏忽了。 ------------------- 话说端木晨这边,任平生出门去后,她便利落地开始收拾自己要带走的东西。 她的东西其实很少,虽说来南疆也一年有余,因并不好打扮,衣物也是简简单单的几样,医书杂物虽多,飓风中也损失了不少。住在这种宅院里也不过十来日,有些东西原本就在箱子里还没拿出来。所以任平生刚踏出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的东西也收拾好了,前前后后加起来,拢共也不过两个木箱子的东西。 她见时日尚早,便提笔写了封信,准备去一趟德善堂,与大掌柜辞行的时候托他交给刘忠铭。这些日子刘忠铭都不在南疆,到处调集药材,也少了她去当面辞行的麻烦。信中感谢刘忠铭这些时日的照顾,也提及她在大牢时刘康的探视和帮助。她是个记情的人,这刘康虽说之前行事荒唐,可倒底也不是个坏人,并未给她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大事大非之时,刘康的所做所为也值得她钦佩,不论是刘家记他们端木家的情,还是怎样,关键时候,刘康仍不忘关心她的安危,她心中还是记着这份情谊的。 信写好了,她便知会了陈伯一声去了德善堂。 德善堂还是老样子,因病患并未完全治愈,医师和伙计们都还十分忙碌,她也未多逗留,只是悄悄和掌柜知会了一声,便告辞出门了。 走不了几步,有人从后面追了出来叫她。她回头一看,是敏哥儿。他急急地问:“姐姐,你要走了吗?去哪里?你是要离开南疆了么?” 她看见这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眼里有浓浓的不舍,心也一下子软了下来。她此前不是没想过敏哥儿,可她如今也是依附着任平生,还未安定下来。她原是打算,暂不与敏哥辞行,信中也托刘忠铭多多照顾敏哥儿,等她安定下来了,再回来接他。 可如今敏哥儿追了出来,就这样守着她,她事先准备好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了。她蹲下来,给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说:“我只是离开榕方城,并未离开南疆。” 敏哥儿拽着她的衣袖不松手,可怜巴巴地说:“姐姐能带我走么?如今我在这榕方城已没有亲人了,只有姐姐一人对我最好,若你走了……我……我就真是无依无靠了。姐姐还要教我行医的,我能跟着你么?” 看着孩子眼里的期冀,拒绝的话在嘴边滚了又滚,心中甚是不忍,但这个事,不是她马上能答应的,怎么办呢?带着他走吗?如今她入住将军府都名不正言不顺,敏哥去了……她有些犹豫不决。 敏哥儿看出了她眼里的犹豫,又忙不迭地说道:“姐姐,你带着我罢,我什么活儿都会干,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若是你今后行医,我还可以帮你抓药、为你做好多事呢。” 她看着敏哥儿眼里闪动的泪花,突然有些不忍将他留下,不忍让这个苦命的孩子孤身一人留在这里,便叹了口气,作了个决定。她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好,那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收拾好了来我那小院儿找我。若是以后还想回来,你便再回来就是。” 敏哥儿一听她愿意收留他,高兴得又蹦又跳,连声说:“欧……太好了……我跟姐姐在一块儿,你到哪儿我就到哪,我不会独自再回来的。”说完一溜烟地往回跑去收拾他的东西,边跑还边回头叮嘱道:“姐姐,我很快就过来,你定要等着我哦!” 她看着他欢快的背影,也不觉浮上一抹笑。想着,她带个小学徒一同去将军府,任平生应该不会计较吧。 回了小院,敏哥儿果然不多会儿便提了个小包袱跟过来了。她叫上他,拿了些香烛纸钱在墙根焚烧,一是告慰敏哥儿家人的在天之灵,告诉他们她将敏哥儿带走了,未能治好他们的病,她一直心怀歉疚,但今后她会照顾好这个机灵善良的好孩子。 二是烧给那日她解剖尸体的女孩子,虽说榕方城知府已着手修建功德碑,但她还是想尽尽自己的心意。她边烧纸,边告诉她,因为有了她的身体供她研究,才启发她才拟出了治愈疾病的方子,她积了不可估量的大功德,救了数以万计的民众,来生定能托生到一个好人家,无灾无疾,和顺一生。 当晚,二人草草吃过晚饭便耐心等候任平生来接他们。敏哥儿听说要去的地方是将军府,一下午都激动得上窜下跳。南疆的男孩子没有一个人不仰慕骠骑将军的,一想到日后能经常见到人们传言中赫赫有名,威风八面的任将军,这个很久没开过笑脸的孩子一直乐呵呵的,连连说,他爹娘若在世,定为他高兴不已。端木晨见他如此开心,也没说破他见过多次的“任公子”便是他心中最崇拜的大英雄。敏哥儿自己便胡乱猜测着他心中英雄的模样,心里也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充满期待。 端木晨见他如此开心,又怕他失了分寸,便一直叮嘱他说,入了将军府,切记要守规矩,不可叫人看轻。敏哥儿自是连连点头应承。 天黑了,任平生还未回来。屋子里掌了灯,虽说已近夏天,可这南疆的初夏和盛夏也没多大分别,依旧炎热潮湿。窗外的蝉早已蹲守在树梢,不甘寂寞地鸣叫,此起彼伏,鸣声不绝。她等得有些心急,便干脆出了房门在院子里看月亮。今夜是个下弦月,月朗星稀,云也淡淡,风也倦倦。偶尔拂过的一点微风也是带着点还未散尽的热气,她惦念着他怎么还不来,看了看更漏,其实两人也才不过分别几个时辰,便又笑自己太黏人,以前与秦遇也时常不得见面,一两个月见上一面后,不是她有病人等着,便是他生意上走不开。或者就是他离开夜方外出办货,那便好几个月也见不着,二人书信往来也不频密。不知怎的,与任平生在一起之后,自己愈发小女儿气了,离开一会儿也想念得紧。是否这便是真的爱了?她有些摸不清,但她知道,每每想起他时,想起他的吻,他的笑,他的眉眼,还有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时,思念也是格外的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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