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继续留在她屋子里的任平生仍像往常一样对她呵护倍致,他如今已是有家室的人了。虽说他们也曾私下里拜了堂,行了夫妻之礼。可终究不是明媒正娶。他还在这里不走,自己心里也舍不得他走,明知样不对,可她如今脑子木木的,事已至此,她压根没有想好,接下来,自己应该如何去做才是最好的安排?或者说,什么都不做,任其发展么?她真的不知道了,这一切,本就不是她能掌控的啊! 或许,她可以不嫁他,就这样,守着仁心堂一个人过一辈子。只要偶尔能见见他,知道他平安,或许就够了吧。 事情最差,不过如此。她本来就是晚到的那一个,还有什么要去奢求呢? 这一晚上,任平生也是心绪不宁地选择了留下来。要说他心里真的爱的,能称得上琴瑟和鸣的,的确是眼前这个他自己选择的女子。他爱她,一直都是爱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这爱,纵使再深刻,也只能是“小爱”,是自私自我微不足道的爱。 那边的月蓉,除了爱,还有愧疚、有责任、有道义、有血脉亲情、有对天下人他必须要作出的交待。两害相较取之轻……怎奈何端木晨这边筹码太少,他只能如此抉择。 这个晚上,躺在她身边的他,数度不顾她的拒绝强行将她揽到怀里,待她的推搡变得不那么坚决之后,又极尽温柔爱抚她。 他想要她,也想她,特别是见了面之后,更是想,从身体,到心里……他喜欢她身上的一切,特别是将要放手的前夕,更是有种绝望而决绝的占有,不想她有半点退缩。 他也怕,怕回到潮方城的她不够理智,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给他们彼此都招来祸事。不是他小人之心,也不是他怕事。毕竟月蓉母子是在众望之下回归府的。月蓉虽说是个孤女,可她父亲的旧部还在,那些在军中浸/淫多年的老将都是些粗人,他们帮亲不帮理,不会容许有人再伤害到李老将军的遗孤的。 只是这些,他都无法和端木晨提及。只得曲意逢迎、极尽温柔地爱她,希望能让她尽快平静下来,接受这个本就让她难以承受的现实。 哭完了的端木晨也像只缩在壳里的小蜗牛,对于任平生突如其来的亲吻,她还是选择了沉沦。毕竟二人之间的感情还是存在的,措手不及的事件也断不能全然怪在他的头上……那些吻密密麻麻地落在她的睫毛上、眼睛上、嘴唇上……她也什么都不愿去想了。只贪恋他能留给她的最后一丝温柔。 或许这一晚的她这样做,着实不应该,妻妾成群在别人那里是应当,在她这里,原也是万万行不通的,可那又怎样?那又能怎样?她爱他啊!她爱他!!!爱一个人就是会让你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原则在他面前瞬间土崩瓦解,荡然无存……会让你要痛不欲生中仍然甘之如饴。 她爱这个将她伤得遍体鳞伤的这个男人。他曾在风雨交加的飓风之夜豁出命去救他,也曾在上百人围攻时护她周全……在得知他患了虐疾之后,她也在漆黑夜里,对着一具尸体挖心掏肝,被山民骂作妖女,被抓入大牢……那时,她就想好了,若是救不了他,她宁愿同他一同赴死。 纵然他将自己骗了又骗,伤了又伤。她还是记着他对她的那些好,还是想要再闻一闻他身上的味道,还是想要能再如从前一样,相拥而眠,鱼水交融……哪怕,精疲力尽之后,太阳重新升起来,一切都还是又不回到从前。回不到那个,他仍旧爱着她,宠着她的那个时候,那又怎样?!他们是有着过命交情的两个人啊! 这一晚,两个刻意迎合对方的人,好像都希望在相拥的时候,能紧一些,再紧一些……这样,那些隔阂,那些情非得已,就会少一些,离得远一些。 她心里也如明镜般,把接下来每一个相拥的瞬间当成此生的最后一个。 刚开始相爱时,她连在梦中都会笑醒。她掐着自己的手臂,不相信自己竟会有如此好运,遇到这样好的男人,还能与他相守一生。 那时,她曾数次问自己,老天爷怎会如此怜悯她,赐给她如此幸福? 现在,她终于明白,一切不过是月下老人喝醉了,牵错了红线。使她错爱一场,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割舍不下的爱,终于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候了。 所以,能再看一眼,能再相拥一次,就让她忘了一切,好好的再看看他吧,再亲亲他,最后再爱一次他吧。 院里的人,看到二人不吵不闹,将军没有离开,姑娘也不再哭了,松了一口气。什么夫人什么小候爷,他们都管不着,也不屑于管,只要姑娘好好的,他们就都开心了。 就连将军都找不到好办法解决的事,他们几个又有什么好主意?无非是更加尽心地照顾好姑娘,莫让她再伤心了吧。 第二日一早,姑娘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任平生临走之前,特意嘱咐端木晨莫要出门,莫要激动……莫要……端木晨何其聪明,自然知道他顾虑着什么,便淡淡回应着说:“放心吧,我不会去打扰你们的生活……”说完,拥着被子侧身向里,再也不去看尴尬无措的他是如何掩了房门走出去的。 她都知道,都懂得。她这么爱他,如何舍得让他难做? 走出房门的任平生沉重地又想到了另一件悬而未决的事,他把白芍叫到一边又问道:“这些日子,姑娘的起居可是你亲自在照顾?” 白芍一开始不知何意,自然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将军的话,姑娘起居,大多是我照顾,除偶外有白芷帮衬外,无旁人插手。” “嗯”任平生很满意她的回答,又问道:“那……岛上一月,姑娘的……月事……可有来。” 和一个大姑娘提起“月事”一事,身为大将军的他还是不免有些尴尬。 端木晨之前为这事专门叮嘱过白芍,所以这会子将军如此郑重地问起,她自然知道如何作答。谨慎地想了想后,她答道:“没见姑娘月事来。姑娘说,是受了寒,身子还不大好。” 白芍答得天衣无缝。而任平生则皱紧了眉头。先前福伯说在岛上为她请了大夫,端木晨连门也不让人进,这不得不让他心里更加起疑。 他又问:“那……姑娘吐血之前,胃口可还好?” “不好,姑娘自去了岛上,胃口一直不太好,说是还不太习惯。” 她说的都是事实。出了这么大的事,一病未愈一病又至,姑娘的胃口能好才怪了呢? 当然,有一点她骗了将军,那就是离岛之前,其实姑娘是来了一次月事的。当时姑娘被经血弄脏的衣裤是被她半夜埋到海边山洞的沙坑里去的。姑娘让她谁也不说,那时虽说姑娘也还不知夫人回来之事,但将军私底下让刘婆子窥探姑娘之事,早已令姑娘和她生疑。所以这事,除了她之外,连白芷也不知道。因为白芷的性子过于刚直了些,她怕白芷一时鲁莽冲撞了将军,所以她一直替姑娘隐瞒着这事。 除此之外,她说的都是真的。反正将军私下里来问她,就是摆明了信不过姑娘。 姑娘说过,她这样做,无非是想知道将军会如何做罢了,反正她也不过是听命行事,唯姑娘是从。时至今日,她又听了宋磊说了许多之后,她也想知道,如今将军有了夫人和儿子,以疑心姑娘有孕之后,又会如何对待姑娘。 看着姑娘这些日子来受的那些罪,她再也不愿姑娘卷入这漩涡,继续为此事伤心了。 听宋磊说,姑娘和将军的婚事早就黄了。 将军从红霞村回来之后,就命府上的人停了婚事的一应准备,那些原本购置的,装扮二人大婚后居所的饰物、珍玩都用在了夫人回府后府内的布置上。 还有姑娘曾经住的抚梅苑,因着夫人闲来也喜欢种些东西,将军前几日也将那处院子给了夫了,他们二人此前共同种下的药材也都拔掉了,平了那处苗圃,给夫人种蔬果了…… 还有……还有………… 这些,姑娘自然都是不知道的。 宋磊如今对她已是再也不敢隐瞒,她应该是这院子里知道得最多的人了,比姑娘还清楚得多。只是,她知道了,也只能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她也预料得到一二。只是,她能大喇喇地跑去和姑娘嚼舌根,叫姑娘离开将军吗? 别说是姑娘了,就是宋磊此时遇到这样的事,要她立即抽刀断水,她也不定就能那么决然。何况,姑娘的清白之身,已给了将军,早已是将军的人了,这情形之下,姑娘一时之间,又如何舍得下将军?离了将军,残破之身的姑娘又该何去何从?何况她那么爱他,爱得她们这边旁观的人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不如,将错就错,借着姑娘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让姑娘更清醒一些,不然,这故事的结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偏生姑娘要把自己蒙在鼓里,欺骗自己。若有一天,更坏的事来临,她怕姑娘根本承受不住。若是没有更坏,反而能使将军心软几分呢?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所以她小心谨慎地回复了将军的问话之后,礼送着步履沉重的将军离开了小院。 ------------------- 端木晨人是回来了,身体、心情俱不佳的她也无心无力在这样的情况下经营药铺,开门问诊。再加上任平生三番五次要他不出门,她也便越发懒怠起来。 时常需要出门的白芍、白芷和敏哥儿呢,只要他们一出门,不论是菜市场、街头巷尾的茶馆酒肆之中,总能听到三姑六婆、说书遛鸟的人在传诵着“将军深情感天动地,夫人九年死而复生,伉俪情深世人称羡,携子回归家人团圆”的故事。 这些倾注了世人美好向往和祝愿的故事早已偏离了事件本身。他们一厢情愿地在“造神”。造一个他们自己信仰的神。这尊神无所不能,无所不会,战无不克,攻无不胜,芝兰玉树,翩翩公子……恰恰又那么痴情,那么执着,如此荣华富贵加身,名利双拥,却又洁身自好,品性高洁,数年不近女色,只为夫人独守一生………… 这样的故事听得多了,若不是如他们几个一样明白真相的,真真是会为了这样一尊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只应天上人,人间不会闻的“神”而称颂、讴歌。 在这个故事里,没有一个出身卑微却数度救将军于危难中的女大夫,也没有一个对她们姑娘呵护备置的,放下身段的大将军。只有华襄国的一品辅国大将军任平生和一品诰命李月蓉夫人一家,他们,才是天作之合,才是众望所归,才满足了人们对美好事物的一切梦想和祝愿…… 所以,白芍、白芷、敏哥儿他们也不忍心瘦得脱相了的姑娘再出门来听到这样的故事。便也从旁劝她安心养病,所以,她一腔心血置办起来的药铺,从她回来之后也一直也都关着。悄无声息。 好在也快要过年了,城里的人都打量着她是回乡过节了,也没人于来打扰。他们几个人无事也不出去,静静地守着端木晨,也乐得清净。 临近过年,药铺里根本就没什么事做。整理了几天库房里药材的敏哥儿,想在年前回乡祭拜一下去世的家人,看望一下乡邻。这些日子他也攒了些银子,想托族亲把他家的老屋修整一下,虽说他如今没回去住,可那毕竟是他的家,是他父母弟妹留给他的最后一点儿念想,总不能就让它空着任它倒塌了。于是他说明缘由,向端木晨告了个假,回他家老房子去看看了。说好了腊月里去拾掇一下,赶回来一起过春节。 白芷替他雇了辆马车,帮敏哥置办了不少要捎回去送乡邻的年货,将他送走了,小院里便更安静了下来,只留了白芍和白芷一如既往地照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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