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晨越发觉得这次来见她是来对了。至少,亲眼看到这个女人以后,她心里虽说仍是嫉妒,仍是痛……可至少没那么多怨恨了。 当她看到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时,心里虽是在滴血,但她至少开始体谅任平生的不容易,虽说她恨他处处隐瞒、欺骗。但这般大事突然出现,想毕他也是出于无奈吧。 她找了个机会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劝慰道:“夫人不必忧心了,好好吃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听到夫人的喜讯了。只是夫人在饮食上也要多加注意,多吃核桃、大枣之类温性的食物,行经的时候可以喝一些姜茶,寒凉的东西要少吃,也不要受凉,更不要碰那些生冷的东西。慢慢将养着罢。” 听她们二人说得差不多了,花厅的茶点又上了新的。任平生便在上前来催促二人出来吃茶。毕竟两个女人在里间说话,他心中也甚是忐忑。 端木晨见看病一事已毕,便婉拒道:“多谢将军款待,茶就不喝了,我医馆中还有病人候着。夫人这边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退下了。” 说完便只顾收拾自己东西,叫了白芍将一应物事收到药箱子里去。 任平生见她要走,自是又轻松了一大半:“麝香我已命人去寻了,若是寻到了,我便让人送到您那里给您过过目。” “将军客气了,都是在下应该做的。”二人你来我往,好不客气。 任平生其实心中还是有一些疑虑的,话题说到了这儿,他便也顺嘴问了出来:“尚有一疑,劳烦向端木大夫打听一下呢,我只听说这麝香常用于落胎,若是有身孕的人都不能用麝香制成的熏香,但如今夫人不易受孕,用麝香可否会加重病情呢?” 端木晨本来听了月蓉絮絮叨叨地说他想要个女儿,他们还想要孩子之类的话听了一箩筐,已是忍耐到了极限了,这会子任平生又不长眼睛地来担心她用药会伤及受孕。一时便忍不住带着三分气向他解释道:“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麝香的确可以致使孕妇小产,它会便宫胞频繁收缩,而且收缩力度逐渐增强,使胞衣不稳,从而小产。” “但夫人目前并未有身孕,而是脑中、腹中都有血淤,《本草纲目》上说,能通诸窍,开经络,透肌骨、积聚癥瘕……盖麝走窜,能通诸窍之不利,开经络之壅遏,若诸风、诸痛、诸气、诸血癥瘕诸病,经络壅闭,孔窍不利者,安得不用为引导以开之能之耶?” “等夫人开窍醒神、活血通经之后,头就不会时不时地阵痛,夜间会好眠,整个人的精气神便会好起来,那时,说不定就会将往事忆起。” “而且麝香并非天天用,在治血淤经闭症之时,常与丹参、桃仁、红花川芎等同用。等行经无碍,便侧重于调理身体。等到那里,将军再担忧有孕之人可否用麝香的问题。” “而且,将军大可放心,麝香并非用过一次便会导致终生不孕,它只是祛血化淤而已,坊间不过以讹传讹罢了。当不得真。若是将军信不过,大可将我开的方子拿去找外面的千金胜手看一看,可用了虎狼之药?可会伤了夫人玉体?” 端木晨不容任何人开口,自己一气儿说了这许多,直说得任平生和李月蓉张口结舌,面露尴尬。说到后面,就连月蓉也感觉到她带着些许怒气了。便连连出言打圆场道:“端木大夫莫见怪,将军这是过于担心我这身子了,所以多问了几句,并非是质疑您的医术……还望……还望姑娘体恤将军急迫之心。” 呵,月蓉这话虽说是想灭火,实则却起到了添柴的作用。她不解释还好,越解释,端木晨的心便越冷,火也越大。 “岂敢,岂敢。一介草民,不敢忤逆将军。言辞激烈不过为了说明原因,还望将军莫怪。”端木晨的话冷透了。绷了一上午的脸,如今也不愿再绷着了,任她垮了下来,写满了怒气。 从前,她看病开药,他从未有过疑虑。如今,是他请她来给他的夫人瞧病,他不在乎她一个人来见了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时,内心是如何的煎熬。不在乎月蓉在她面前诉说他们夫妻如何恩爱。更是不掩饰地在她面前直白地关心眼前这个女人,甚至是为了月蓉而头一次质疑自己的医术、医德…… 他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质疑她会使手段,用虎狼之药致其不孕?! 这个人是怎么了? 端木晨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百思不得其解。这还是那个任平生吗?! 方才自己还在努力地说服自己要体谅他的难处,没曾想,他却先对她起了戒心,有了防范! 罢了,罢了,该见的人也见到了,该做的事也做了。再留下去已无必要。 端木晨不顾夫人的挽留和奉茶,白芍也手脚麻利地早已收好东西,主仆二人道了个别便头也不回地迈步走出了花厅。 宋磊木木地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看着跟着她走出来的,拿着药箱子的白芍,只得装作不认识一般。 方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其实都说当局者密,他这个旁观者这一次还果真嗅到了两个当局者之间弥漫的火气。他也不知寻常深谋远虑的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到了内宅之事上就乱了分寸,不懂进退,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呢?看来治军再严的将军到了自己内宅的家事上,也是一样会糊涂,一样会做蠢事说胡话的。 就连他一个没娶老婆的单身汉都知道,即便此时有些疑惑,大可等姑娘走了,找别的大夫看看方子有没有问题,何故在这种时候去问姑娘呢。 唉,这都是关心则乱啊。 而且姑娘那边也过于激动了些,若是平素对外人用药,将军不明就里时问上一问,她也会耐心讲解。可到了将军这里,一问,便怒不可遏,认为将军是质疑她对夫人用了不该用的药……嗐!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嘛! 白芍跟着姑娘出了花厅,心中也是窝了一肚子火。听了这半晌,看了这半晌,早就在心里为自己家姑娘不值。刚才进花厅时,她是亲眼看见姑娘拼命地用指甲去抠自己手心伤口上已结上的痂。她知道姑娘是在用痛,来刺激自己不要失态。 后来姑娘在看病时,神情缓和很多,她在旁边大气不敢出,揪着的心也略略放了一放。 结果眼看着好不容易,姑娘撑到了这时候,将军一席话又将姑娘伤着了。唉……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将军可以说是关心则乱。可他不想想,姑娘来给他的夫人看病,内心是多煎熬!他还伤口上撒盐,说这样的话。姑娘当然会五内俱焚,心似油煎了。 此刻她只想陪姑娘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回自己的小院去。 出了门,气得快要发狂,憋得快要内伤的白芍看到宋磊像个木桩子一样杵在那里,她憋了半天的气不向宋磊撒向谁撒? 她灵机一动,佯装恭敬,却又朗声问道:“我家姑娘出诊的费用是二两银子,针灸的另算,这诊费……我该去哪儿取呀?” 任平生和宋磊被白芍这一声问得是心里又“别”的一跳。他们在这不见血的“枪林弹雨”中悬了一早上的心,老早就把请大夫上门要奉上诊金这回事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宋磊感受到任平生一个眼刀朝他飞过来。他脖子一凉,前有白芍,后有将军,左有夫人,右是端木姑娘……总之,谁都盯着他看,好像都是他的错似的。 可……可……好吧好吧!他哪怕他什么也没做,错都是他的,都在他身上…… 他连忙低了头道:“姑娘请随我来,我送姑娘出去,诊金自会奉上。” 端木晨的心思压根儿不在这上面,出了门的她像是虚脱了一般,步履沉重到了极点。她只知道出了门跟着引路的人走,白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置若罔闻,只由得白芍胡闹。 好容易走出花厅,白芍见四周没了人,劈头盖脸地对头宋磊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地朝他头上招呼去,嘴里还一直骂着:“欺负人!欺负人!我让你们欺负!!!我们姑娘好欺负是吧?!!由得你们合起伙来想怎么摆弄怎么摆弄?!欺人太甚!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她把不敢还手的宋磊打得只敢抱头求饶:“姑奶奶,姑奶奶唉……你别打我呀,这,这跟我,跟我没关系啊,你……你去和将军说啊。” “我敢去和将军说,我还会站在这儿和你说,打的就是你,蛇鼠一窝!你就是个走狗!狗腿子!一路货色……” 她揪着宋磊不是打就是掐地,一直折磨到门口的马车旁。府里的任伯安排了人送她。白芷也候在一旁。 端木晨才不会要将军府的人送。她自己的马车还候在那里呢,于是只淡淡地跟任伯道了个别,转身就上了马车便离开了。 任伯看着她背过身的影子愈发单薄,神情寂寥,可他一个管家也别无它法,只有连声叹气,关了门,回府不语。 马车驾离了将军府后,走上了繁华热闹东大街。端木晨一时不想回去,胸口闷得钝痛。想到自己窝在空里太久了,也想自己出来走走,便叫停了马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她不想回去,回去以后,面对一室的寂静,到处留有他的影子,他的气息……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胡思乱想,还会做什么。还不如,就在街上走走看看,把方才在将军府内所受的气,淤在心里的怨都发泄出来,不然,真的会把自己生生闷坏的。 腊月的东大街上热闹非凡,快要过年了,一排排的年货摊摆在了道路两旁,将原本就不甚宽敞的大道变得更窄。 街上买年货的人也只多不少,人群里的人们挨挨挤挤的,人和人之间挨得那么近,抬起眼来,却谁也不认识,谁也不熟悉。 纵然挨得再近,谁又知道谁的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呢? 白芍和白芷知道姑娘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话,只默默地跟在姑娘后面。看到个新奇玩意儿二人便像演双簧的那样,故意吸引姑娘来看,劝着她买下。听到哪里有人在传颂将军和夫人的恩爱故事,二人就想着法子将她引开。好在姑娘的心思本就不在逛街上,所以走过了哪里,买了些什么,人们又说了些什么……她其实统统都不知道,统统都没有听进心里去,也让白芍和白芷松了口气。 今日看到的、听到的,还有遭到任平生的质疑……她心里的那份纠结和屈辱不能与外人言。事到如今,她明白而今只有自己开解自己,早日走出这个漩涡,才能得到救赎。 整整一个下午,她们都在街上闲逛,连续逛了几个时辰,大包小包地买了许多东西。白芍和白芷知道自己家姑娘心情不好,便一路小心陪着。从来不喜欢逛街的她,这一次和生生在把自己脚都走痛了,心情又才慢慢的缓了过来,比方才好了些。 她认为这些日子以来,她遇到的烦心事够多了。或许这次见了月蓉,自己开解了自己,或许就会好起来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之前遇到的不顺心,其实只是冰山一角,一些始料未及的事还在风暴中酝酿着。当你的人生从巅峰跌落的时候,你一定要相信“屋漏偏逢连夜雨”之后,紧接着的必定是“船迟又遇打头风。” 世间从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只要你开始倒霉了,那么请放心,接下来将会有更多倒霉的事会在你最脆弱的时候,一件一件……又一件地找上你,绝不让你有喘息的机会和余地。定会让你躲都无处躲,只能任凭风浪起,风吹雨打,冷雨摧残。 而只有到这样,才能让你真的明白,曾经以为,遇上了那个人,你的世界从此以后便不再有苦难。可是到这个时候,残酷的现实才会让你幡然悔悟,你经历的那些苦难,其实都是他带来的…… 波折的这一年从头到尾都透着曲折,眼看到了年下,入了腊月,也没那么容易就这样跨到明年去,因为,先前就说了,这时节,还有更大的屈辱和折磨在等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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