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嗣艰难!”这四个字突然从端木晨的嘴里说出来,令任平生顿时心下犹如一击。 上至皇族下至平民,没有哪户人家不盼着自己家中人丁兴旺,子孙昌盛。可任氏一族到了任平生他们这一辈,子嗣上总是艰难。算上回来的任吟啸,和寻方城内二弟的儿子,这一辈也仅得两个男儿。那一个,也还是早先得端木晨出手相救,才得以活命的那一个。 传宗接代、兴家旺业本就是为人子、为人媳的职责所在。家业再大,也还是需要有人来继承,一代一代,总也是希望生命可以得以延续下去。 猛然听到端木晨这么一说,任生平心下一惊,而月蓉却甚是了然。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就算此前的大夫不说,她自己在月事上一直不好,她也知道要能再有孩子是件不容易的事。毕竟她也是过来人,哪有不清楚的道理。 此前任平生找来的那些大夫,因听他急于治好夫人的头风,并让夫人恢复记忆,碍于夫人方才回府,又牵涉到子嗣,所以那些大夫畏于任平生的权势和凶名,并不敢在他面前提及月蓉这方面的病情,那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你要治的是头疾,我便与你说头疾,本身也没做错。 今日也是幸好把端木晨叫了来,她的医术自是不疑,又听她娓娓道来原委和病因病症,他和月蓉都深觉她说得十分在理。月蓉身上的病确实已拖了这么多年。如今真要治好,还真不只是头疾那么简单。需得全面兼顾着,既要扶,又要祛,既要养,又要除。 月蓉难得见到这样一个医术精妙的女大夫,能一针见血地诊出她的疾病。听她一一分析之后,自是信服得很,便一叠声地请她开方子,还催促着身旁的任平生,要好好的重赏端木晨。令任平生的脸上,好一个挂不住。只好喏喏着应下。 端木晨思忖了好半天,便道:“我先开个方子吧,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夫人这几日头痛欲裂不得安寝,当下里,先将这头风按下来,再来慢慢琢磨着如何调养的问题。夫人试着先吃上几剂。这个方子主要是活血祛淤,开窍通痹,目前不仅要开头脑中之寒闭神昏,还要通血淤经闭、经痛之淤。” “只是其中要用到一味麝香。因我的药铺中的麝香并不顶好,需要将军去寻一下今年冬至前后猎得的雄麝取下的毛麝作药引。” “嗯,这自是没问题。”任平生听后便马上出了花厅,对候在花厅门外的宋磊嘱咐去寻药了。 月蓉坐了这会子,伤了神。又听说自己月事上的事拖了太多年,恐在子嗣上艰难,一时情绪十分低落,太阳穴两侧又一跳一跳地胀痛起来。这头风说发作就发作,一时脸色便有些发白。 端木晨自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还未等她开言,那头的任平生身形一动,便上前扶住了月蓉的双肩:“月蓉,怎的?头又痛了?不打紧吧?” 月蓉这边扬起已苍白的小脸,勉力一笑道:“无事。端木大夫定能药到病除,我耐心等着药来便是了。” 任平生见月蓉只是初初发病,侧眼看到端木晨已背过身走到门口去叫来白芍在吩咐着什么,他知道他不该在端木晨面对与月蓉太过亲昵,可此时,他想撤出自己的手来,却看着月蓉紧皱的眉头,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 该看到的端木晨都看到了,要说不心痛是假的。但看到月蓉实在疼痛难忍,她也不可能袖手旁观。于是正好借机背过身,让门外的白芍从药箱子里取了她的艾条、银针包和药膏出来。准备给月蓉针灸一下,缓解她的一时之痛。 任平生见她愿意施以援手,自然是感激主尽。端木晨故意不去看他眼里的感激和歉疚,径直走到月蓉跟前,要她去偏厅侧躺着,方便她施针。 要救人是她的事,与任平生毫无相干,与月蓉是谁的夫人,也是毫不相干。只是端木晨是个大夫有关。 三人移步偏厅,月蓉也侧倚在榻上。端木晨便点燃了艾条,为她炙百会穴、上星穴;后又在手指上涂抹了一些药膏,为她拨揉风府穴、风池穴;点揉后溪穴一百下;又点揉太冲穴三百下……后又为她逐一施针…… 一番治疗之后,月蓉的头疾刹时间便轻松了十之八九。脸色也变得比先前好了许多,一双眼睛也变得明亮些了。待到端木晨收起针灸药膏,月蓉满脸堆笑地连声感谢:“端木大夫的医术真真是神了!且行,你先前怎的不找端木大夫来为我治病,枉顾我白吃了那么些药,还不敌端木大夫这几下子。说不痛就不痛了。你真是神了!” 兴奋之余的她两手伸来握住端木晨的手,一叠声感谢的话全然发自内心。 看到月蓉什么也不知道地衷心感谢她,她的心也软得不知如何面对了。 只是,心软归心软,她接受不了眼前这个女人把自己的手拽着,一副要跟她做好姐妹的样子。便笑着客套了两句,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 任平生看到她的不自然,忙在一旁应道:“端木大夫前些日子不在城中,所以……这几日才请到她来为你看诊。” “哦,怪不得呢,我说平素里来的都是些老头子,迂腐得紧,说话吞吞吐吐,哪有端木大夫医术这样高超。” “夫人谬赞了,适才不才是夫人头风刚刚发作,稍微针灸一下,暂时缓解了夫人的头痛。若是要根治,在下也不敢夸下海口说包能治好。”端木晨谦卑有礼地回答道。 “嗯嗯,这是自然,不管是什么病,都没有让大夫许下承诺包治的道理。只是我这身子……总是劳将军挂心。如今有了端木大夫,日后少不得要常常麻烦您。还望您多担待些了。”月蓉如今是把自己病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端木晨身上,言辞恳切得,让端木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笑着点点道:“谢夫人信赖。” 任平生看到月蓉的头痛缓了过来,两个女人又你一言我一句地寒暄客套,他便不留痕迹地走出偏厅,自己回到花厅去叫人换了茶水,又重新上了茶点。 月蓉见任平生已走到花厅那边在和下人说话,便小声地对端木晨问道:“姑娘……我叫你姑娘可以吧?你说,我这个……身体,以后……以后,还能否有孕呢?能治好么?我……我好不容易才和丈夫团圆,我还想为他再生个一男半女的。” 端木晨先前见她一直盯着任平生走远的背影,便知道她有话要问自己。虽说如今她们两人已有了任吟啸这个儿子,但子嗣的问题上,谁会嫌多呢?况且她还不到三十岁,才回了府过上好日子,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若是被告知从此不能再生育,不论对于她抑或是任平生来说,都难免是个天大的遗憾。 端木晨也不想隐瞒她,见她问起,虽说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像刀绞一样的痛,看着眼前这个神色难掩憔悴的女人,她不可能不去联想他会怎样的牵着她的手,如何去吻她的唇,如何亲吻她的发丝,如何熟睡的时候搂着她的腰……一起做最亲密的事……然后生好多个属于他们二人的孩子…… 她的心像在油锅里煎,她甩掉脑子里那些旖旎的念头……她只有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别的。沉下心向她解释道:“夫人,这个……我不好说,但我只能尽力为你诊治。但夫人需知道,这个病由来已久,并不是近年才得。积年日久的病根若要除去,并非三两个月就能治得好的。” 月蓉又问道:“那……若是我不治的话,是否……是否,就完全没有可能怀上?” 端木晨道:“可以这么说吧,夫人因腑脏失调,正气虚弱、气血阻滞,气血运行受阻,冲任胞宫,淤血内结聚于小腹。腹中气血不畅,是无法坐胎的。” “这均是因多年前产后不调,胞脉空虚,外邪侵袭,凝滞气血,七情所伤,肝气郁结使淤血滞留,渐积而成。” “不过,这也不是全然不能治,需要慢慢调养。夫人不必心急,夫人与将军伉俪情深,自是会儿孙绕膝,子孙满堂的。”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伉俪情深、儿孙绕膝”这几个字。她只要一想到眼前的这个女人温柔如水地躺在他的怀中,她就嫉妒得发狂,心痛得如刀绞一样。 可她又能怎样? 她才是偷了人家丈夫的那个人。她已享受了他之前的深情。如今,一切都该还回去了,她还有什么资格恋恋不舍呢? 让自己死心,这本就是她今天来这一趟的真正目的。 月蓉见她说得这样清晰,心中的一些不安和疑虑也解开了,便倚身向前,固执地握住她的手道:“多谢姑娘,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医术竟如此了得。今日多亏姑娘为我解惑,此前的那些个大夫,个个都不与我说实话,若是姑娘不来,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个毛病。况且,这样的病症,还是我们女人之间来说更方便,我这腹冷、腹痛的毛病是有好多年了,在山里,总是要做活儿的,所以行经的时候也照样做事,照样摸冷水,想来,就是那会子积下来的。” 端木晨从她抓着自己手的那一瞬间就全身难受。碍于情面,又不好抽身,只得耐着性子听她说完。 “我们夫妻团聚不容易,这些年苦了他了……”说到任平生,月蓉瘦削的脸上泛着幸福的光泽,一双眼睛远远地看着花厅那道品着茶的侧影:“我如今终于回来,除家人团聚,也着实是想圆他一个梦……也不怕姑娘您笑话,我就……就是想着,再为他生个女儿……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将军虽说在外人眼里铁石心肠,可内心却是最善良心软的一个人,而且喜欢女儿了,若是他能如愿有个女儿,还不知孩子会被他宠成什么样子……” “再说,啸儿自小不在他身边长大,他也颇为遗憾,若是能有个孩子自小养在膝下,能让将军天天看着他长大,也是我最大的心愿。所以……姑娘,我这儿就拜托您了,头风什么的我都不怕,能不能治好都无所谓的,我也能忍,我就是想再为他生个孩子……请您一定要帮帮我……” 刚回府的月蓉或许是因为生活剧变,一时郁结,府里也没个说话的人。如今遇上了端木晨,先是诊出她的病症,又缓解了她的头风,一来二去,她突然之间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样,也不顾端木晨的脸色连续变了好几变,还自顾自地拉着她倾诉。直听得端木晨的心尖尖上都在滴血。 其实平心而论,端木晨并不讨厌眼前的这个女人。 本就不是她的错,况且,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如今带着儿子终于回来了,自然应该好好享享福。人家夫妻团聚,生儿育女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病人对大夫吐露心声她也是经常会遇见,时常也免不了开解之几……是的,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只不过是她不正常,是这场景不正常罢了。 看着眼前这个一心只顾着自己倾吐的病人,看着她还不到三十的年纪,气血两虚,脸色发黄,发质枯损,皮肤暗沉,握着自己的两只手皮肤粗糙,指结粗大……端木晨对她怎么都恨不起来。 如今的月蓉,全然不是当年咄咄逼人的林芸香。她连要争取,要争夺的欲望一丝一毫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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