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任平生如何劝说,月蓉也不同意继续留在潮方城,执意次日便要出发,先回家乡。曾经唯他是从的这个女人在这几年的磨砺之中也变得有了自己的主见,而且倔强起来,也是毫不退让:“你军中事多,我知道,这离除夕还有十来日,我若是明日就出发,回湖方城去看看,十几日,若是脚程快些,也是完全能到达的。这么多年了,从爹死后我就再也没回去过,我想家去看看,把啸儿也带回去。虽说家中已没有什么亲人,可我如今就想去我爹娘的坟前祭拜一下。” 任平生自是不放心他们娘儿俩就这样独自前去,还要出言相劝,月蓉又拉了他的手继续说道:“今日之事……虽说和端木大夫之间没什么,可我心里清楚,绝不是这样简单。只是你不说,府里的人也不敢说,我只不过……不得而知罢了……” “我心里乱糟糟的,你就让我走吧。我怕再听到些什么,或是她又来这府是闹什么,我若是又发了病,苦的也是自己。你也知道,如今我受不起这折腾。若是如此前周大夫说的,脑中淤结处再次出血,我这条命便这样不明不白地折了,我也是不甘心的。” 她如此一说,任平生料到她是心里不舒坦,铁了心要走。 任平生还是又劝解她道:“我与她真的没什么,你若是不信,大可叫她前来问话。”说到这里,任平生真是有打算叫端木晨来安抚一下月蓉的,他见不得她如此惊恐害怕痛苦难受。只要月蓉愿意见。 “不!不!!!我不见她!不见!!!那个妖女!心机深沉!!我哪里斗得过她?!”月容刚一听到他的提议,又大叫起来。 眼见着她刚平静一些的情绪又有些激动,任平生不敢再提,只好陪着笑道:“好好好,不见,不见!她是妖女,我们不见就是,只是,如今你要走,还带着啸儿,我不放心呐。” “我要走,一定要走!你若不让我回湖方城去,我就带着儿子回村子里去。” “你方才回来,这儿才是你和啸儿的家,什么村子不村子的?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任平生害怕她过激,一直轻言细语安抚着她的情绪,一双大手轻抚她的脊背,从上至下替她顺着气。 “夫君,我就是想走,那个女人不简单,我看得出来,她那眼睛里有勾子,会勾人的魂!只怪我当时没反应过来,你说,要不然,我怎的就一下子信了她那些鬼话?我不要在这里再看见她、再听到她……我不要……你,你这次多派点人护着我们,我走,我和啸儿走……你忙你的,等你过完年,来湖方城接了我们,我们……再一同回京,可好?” “当然不好!”任平生听她说完,知是端木晨这事已是让她有了心结。为了打消她的疑虑,也为了她的病能及早康复,他想了想,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只是,九年前因着自己没有亲自护送,才造成了一家人差点永生永世不得相见。如今方才大张旗鼓地回了府,如今又要回乡,这样一来,他再也不会放手让他们自行回去了,定是要陪着的。 “唉……!你若执意要走,我再也不会让你们娘儿俩单独离开我的身边。你若要回乡,我也不拦你,你乖乖的把药吃了,头不痛了,我们才好出发……让我想想,如何安排好手边的事……等我安排一下,我就陪你们一同回去吧。”任平生拿她没法,只好妥协。如今,所有的事加起来,也不如月容和啸儿的安全重要。 好在这些日子翼戎很是太平,因着木清逸接管了军权,又逐一扫清朝中的障碍,一时之间还不会将手伸到南疆来。况且当初他和木清逸有约,若是他能荣登大宝,将还两国一个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 “明日一早,我去一趟军营,将军中诸事安排一下。如今你回来了,你父亲的旧部若是听说我们回乡祭拜你的父亲,想必会尽职守着这城。只是我离开的事不能泄露出去,万不可让翼戎人知道。” “我会让他们安排好马车和随行的侍卫,我们等明晚……至多后日一早便乔装出行。你在府中耐心再等上我一日,也好好吃药,将身子养养。等在湖方城过了除夕,我们再一同回京。皇上那边,我现在就传信回京,若是圣上允了,至多明日晚间就会有回信,不然,若是治我个擅离职守之罪就不好了……” 突然决定要提前离开,一下子还有好多事要去处理。 月蓉平静下来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一想到他和端木晨之间的事,心里终归有些不舒服。 而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害怕端木晨会因为任平生的事害她,毕竟她是个大夫,若是她起了歹心,给自己下个毒什么的,任平生虽说眼下待她极好,若是她真的被下了药,从此后再不能生育呢……或者是,她把手伸到自己儿子那里去,对啸儿下手呢? 毕竟好多事她记不起来了。这些年住在那荒山野岭的地方,谨小慎微惯了,这些看起来不是权势滔天,就是本事通天的人在她看来都狰狞而恐怖,只有任平生,只有在他的庇护下,她才心安,才不再担心自己母子的安危。 她不能再冒险,若是再冒出个人要对她母子赶尽杀绝,她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她害怕啊! 她越想越觉得可怕,便喃喃地说道:“夫君,我们走吧,我怕她害我……我怕她害我……” “好,好,我不会让她害你,我们走,我们走就是……” 这个晚上,任平生好容易才把月蓉哄睡了,便来书房给皇上去了一封密信,信中细诉月蓉病重,思乡情切,欲携子回乡祭祖,求圣上念在他们家人多年方才团聚,恩准他乔装私服陪月蓉回乡祭祀。 密信被加急送走,对月空叹的任平生想到今日发生的这一切事情,不禁紧锁眉头,疑虑重重。他本就是个带兵打仗,擅用谋略的人。他不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巧合。她前脚来给月蓉看病,后脚就有杨双找上月蓉说他是端木晨的未婚夫…… 而且端木晨一来,便口口声声说月蓉伤了根本,子嗣艰难,为什么别的大夫又未提及过,难道…… 难道是在暗示他,月蓉不能生育,而她的腹中还有一个属于他的血脉吗?那个孩子……如今……任平生的心里七上八下…… 他们二人从恩爱不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也曾后悔过,后悔没有早点将端木晨娶进门。若那时他把端木晨的父亲接来南疆,早早的办了婚事。如今月蓉回来,他和端木晨已成既定事实,也许他就不必负了她。 当初二人私下里订了婚,因着南疆局势不稳,他压根不敢让府外的人知道端木晨的身份。而她要在外行医,怎么可能让人知道她是将军未婚妻?所以她的身份就这样被瞒了下来。除了二人家中高堂,几乎没有外人知道这事。 所以这样一来,他便无法在月蓉母子找到以后公布她的身份。莫说月蓉接受不了,就是军中将士也是接受不了的。 只能说这一切着实太巧! 只能说造化弄人! 他也不想啊! 可端木晨就那么按捺不住了么?当初也是她自己提出离期还远,不愿透露了身份后整日呆在后院,一心想着办好仁心堂。如今月蓉归来,她定是感到岌岌可危之下,自己又无法给她一个交待,再加上她早已是他的人,二人私下里还行了合卺之礼,更何况……她腹中有可能还有他的孩子…… 难道说她找上门来,一方面是让月蓉为自己的不育自卑,另一方面又找人来捅破这层关系刺激月蓉脆弱的神经?!任平生有些不相信端木晨会这样做!可是……端木晨曾经也不相信自己会弃她而去的吧?自己不也这样做了? 是自己先做了对不起端木晨的事,以她的性子,要同他拼个鱼死网破,要玉石俱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她性子那么烈,真要报复,任平生并不怀疑她做不到。 如今月蓉受了刺激,头疾复发,府内鸡飞狗跳,一地鸡毛……这一切,是否都在端木晨的预料当中呢? 她是个大夫,她应该知道像月蓉这样的病人,脑中有淤血,旧疾又缠身,若是知道任平生和别人有婚约,自己又不育会是怎样的经受不住…… 若是别人,还可以说一时口无遮拦,说了不该说的,刺激了月蓉。 可她是谁? 她是端木晨啊! 这一切,必定是在她的算计之中吧?为的是逼退月蓉?为的是让自己知道月蓉不能再生育?好给自己坐上“任夫人”的位置留条后路? 任平生越想越不敢想下去……他本就是个多疑的人,常年行军作战,除了上阵厮杀,更多的便是玩弄权谋。这些算计人心的计谋向来是他最擅长和拿手的。揣度人心,也是他历来用得最多最好的…… 而眼下,是他先瞒了她,弃了她。难道说,她便要奋起还击,要针锋相对,要讨回属于她的公道吗?那她怎的不冲着自己来?何苦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手无寸铁,疾病缠身的月蓉呢?! 他抹掉了对端木晨的最后一点儿愧疚。怒火中烧的他,甚至还有些庆幸没有将她娶回府中,他知道她素日的善良,但如今看来,她的那些善良都不过是在未触及她利益的时候,展现出来的和善罢了。如今,她眼看着自己与“任夫人”的位置绝缘,眼看着要失去她,便暴露了她的本性吧? 这些年来,妄想通过耍手段而留在他身边的女人绝不是少数。这女人一旦因情生了恨,比男人还要狠。他不是不知道,不是没见过。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枕边看似最无害的端木晨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是了,她那样狠的女人,会负气背井离乡几千里,会半夜上山偷尸来剖。会一天一夜骑马走夜路去寻他,还能负气之下,折磨自己策马狂奔,这样胆大妄为的女人世间能有几个?这样对自己都能狠得下心的女人,又有几个?今日之事倒底是不是她做的?任平生内心虽说疑惑,可他心中的天平其实已有些倾斜了。或者说,他是心里还有那么几分希望,希望所有的揣度都是端木晨有意为之的。若真是这样,自私地来说,他便会为自己违背誓言,对她无情,而少一些内疚,多一些理由…… ……是的,以上想思杨虑的种种,不过是他要为自己的选择而找出一些合理的理由。找出一些他不得不为之的理由,来和端木晨划清最后的界限……他告诉自己,绝不允许曾经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他!对付他的妻儿! 包括她——端木晨。纵然是他以前宠爱呵护着的她,如今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月蓉,也是他决不能忍的! 人的怒火会烧掉他原本该有的理智。 人一旦发怒,一旦猜忌,便会由一件小事,上升到对这个人的品格、德行,乃至这个人一言一行的全盘否定。 就像疑人偷斧那般,当你置疑起来,当你任由怒气将双眼蒙蔽,当你又在此时又还要为自己的行为寻一个合理的缘由……那么你会将你的一切臆想,都当成是看到的,你认定的。 越是对自己亲近的人,越是容易失去理智。 他已从事件本身上升到了端木晨“心肠狠毒、手段毒辣、精于算计……”这样一个层面上来。此时的任平生,要保全月蓉、要保全自己的颜面、要顾全军的威信、要维护自己在天下人面前的形象……这一切或名、或利的东西压得他已喘息不过来,他从未有过如今这样的危机感。纵然是敌人千军万马奔腾咆哮与他战马之前,他都未感觉到自己犹如泰山压顶般不堪重荷。他没得选择,只能选择在暴怒之时,去做个了断。好歹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给自己多了点勇气和决心。 至于这怒气之下,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已经无暇顾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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