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那个曾经将端木晨视作如珠如玉的将军,这会子忙着去布署他军营的琐事了,他要忙着第二日的远行。 在他心中,端木晨是良医。谁都会有事,她不会有。 她是如此有心机的人,她有胆子能吞下那瓶药,她便能保全自己。 可他错了,他低估了一个女人心如死灰的心境。她不仅是负气吞下那瓶药的,她的心死了,命还在不在,留不留得住,她也是交给老天爷了。 自古落胎便是鬼门关。闯不闯得过,全凭拿命去拼。何况她一次就吃了那么多。 只是,她如何生死折磨,他都不再关心了。 她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在这个夜里,听着十分渗人……再后来,等到白芍飞奔着拿了药回来时,她的体力已耗尽,痛得几乎连哼哼的力气也没有了。 腹部是撕裂般的痛,就像有人抓着她生撕她一样,痛得她想要失去知觉,昏过去一瞬间都是不能。在如此剧痛中,若能不醒人世,也是种恩赐。 可惜,老天爷就是要让她一点一滴尝尽每一分苦楚,绝不让她轻松。 她感觉到有一只大手在撕扯她的腹部,身上每一寸皮肤、肌肉、骨骼……都被那只无形的大手撕扯着。 她觉得自己像只赤条条小兽,被猎人用滚水烫了皮毛,又按在钉板上开膛破肚,腑内五脏一样一样被那只大手撕扯下来,身上的血液一点一滴流尽…… 只是,为什么还是那么疼?那么疼? 她是要死了么? 死了不是就不疼了么? 为什么她还是好疼。谁来帮帮她?谁来救救她? 且行呢? 他说过,他会一直在的? 她痛得失了心智,嘴里喃喃地唤着:“且行……且行,我……我疼……疼啊……” 赶回来手忙脚乱熬药的白芍听得双泪直流。她只得紧紧在抓着端木晨的手道:“姑娘,奴婢在的,奴婢在的……你要挺住啊……” 她似乎在昏昏沉沉之中,看到任平生的背影远去,她想叫他,可一轮又一轮的疼痛,疼得她最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着嘴,只剩呼吸的她,就像一条被丢上岸的死鱼,一张一合的嘴里,没有人知道她想说什么。 终于,喝下了两大碗浓浓的药汁之后,先后足足痛了四个时辰……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终于要解脱之时,突然又感觉到下身有热热的东西汩汩流出。腹部的痛也稍稍减轻了。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让白芍掀开被子看一看了。 平素机灵的白芍已经被她吓傻了,哭得双眼通红,只知道手忙脚乱地给她喂药、喂水、喂汤、擦汗……除了这些,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又过了约摸两刻钟,端木晨痛得好些了,她知道自己终是缓过来了,老天爷没有收走她这条贱命,又把她留了下来。 她感到身下的血一直在流,她软软地提不起精神说话。直到身上的被子褥子都被浸湿了,白芍才发现她身下的蹊跷。这一晚上,这个丫头尽心尽力地伺候着,早把先前姑娘让她垫床被子在身下的事忘了。这会子见到有鲜红的血溢了出来,已是吓得双手发抖,心也在抖。按说她们这些自小受过训练的暗卫都是见惯了血腥的。可她之前见到的血,都是不相干的人的血。如今……如今这可是姑娘的血……姑娘身子这一向这么弱…… 她越想越害怕,不知道要是姑娘真的出了意外,她该怎么办?!等到白芷和敏哥儿回来,她又如何交待?! 她看到那么多血,那么多血从姑娘下身流出来……姑娘的脸色从腊黄变得惨白…… “别怕……快去,给我,给我煎第二个方子……现在,要,要止血……”端木晨勉强抬起手在白芍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那双手冰冷得吓人。激得白芍一个哆嗦。 “我,我这就去……” “给我……再煎碗,参汤……”端木晨气息不稳,几句话像是拼尽了全力才能说出来般。 白芍又去罐子里倒参汤。 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参汤竟然没有了。而且这些日子以来,心堂关门歇业了这么些时日,药铺里许久都没有进货了。而且来仁心堂这种小医馆看病的,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医馆里余下的货都是极普通的成色,顶好的野山参,平民百姓谁用得起?方才给姑娘熬参汤的那支老参还是以前将军送来的。如今,参汤喝完了,野山参没了,这可怎么是好? “姑娘,我……我去给你弄些山参来。”她再也不能等了,姑娘等着里山参救命,这会子天还没有亮,她能想到的,只有去找将军了。若是再等姑娘这样撑下去,她真怕最后,见到的只是姑娘的尸体了! 端木晨虽说元气大伤,全身发冷,没有一点力气。可她脑子没坏,头脑脑任十分清醒。她看到白芍破釜沉舟的样子,便料到她要去哪里。 “站……站住……你不拿银子,去……去哪?!你……你不准……去,去找……他!”她勉强支起身子竭力阻止了白芍的冲动之举。 白芍听到姑娘这话,停下了脚步,颓然地蹲在地上:“呜呜……姑娘,怎么办,怎么办……如今,让你吃上点儿好的山参都没有……你让我去找将军吧……只有他能救你……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啊……” “不哭,不怕……听我的,不去。不想我死,你现在,去找,冯大夫,别说,是我……没事的,去吧……”她示意白芍从她的匣子里拿了一叠银票让她快去快回。一连说了好多话,端木晨又累、又痛、又无力还全身冷得发抖。 白芍见她说话直哆嗦,把第二个方子的药给她倒了一碗侍候她喝了下去。又将她踢远了的两个汤婆子又捡回来放在她身侧两边,“好,姑娘,你等我,我这就去,我马上回来……” 白芍毕竟是练过功夫的,身手也很是不错,辗转腾挪间就到了城西专治跌打损伤的冯圣手医馆前。 这个冯圣手就是白天被请去杨双家看病的那一个,因端木晨曾经治好了他夫人的一个顽疾,所以两间医馆平素常有往来。而且冯大夫开医馆有些年头了,想来自己也是屯了些好货在家里的。这天不亮地来求药,想必他们家人也不会拒之门外。 待白芍敲门进去,起先也不知冯大夫回来没有,不过他有个学徒在医馆里负责抓药,夜间就宿在医馆里,也接一些夜诊。所以白芍一敲门,说明来意。小学徒便会知了师傅、师娘。 事情还是十分顺利,冯夫人一听说是端木大夫急需,又是她贴身的丫鬟前来,二话没说便把自己存着的一株百年老山参让了出来。白芍顺利拿到药,感激地对冯氏夫妇频频道谢,然后闪身出门,飞一般地往回赶,她生怕等她回去,姑娘就已经……已经…… 还好,等她回去时,姑娘似乎昏睡过去了,下身的血流似乎也流得也没那么多了。 她把百年野山参切了一半放入瓦罐坐在炉子上,就来轻手轻脚地给姑娘换下身下的旧被子。 一床被子,有一大半都是鲜血,原本轻飘飘的被子被鲜血溽湿得死沉死沉的。 轻易不哭的白芍,看着被血染透的被子……心里难受得像刀割,提了血被子出去,躲在门外面又结结实实的大哭了一场。 天已渐亮了,这一个晚上终是要过去了,姑娘也算是熬过来了。白芍给姑娘喂了两参汤,一次药之后,眼看着姑娘的精神好些了,也不叫疼了,痛劲终是过去的端木晨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呼吸平稳,身子也渐渐回暖,白芍这才稍稍放下点儿心。 看着姑娘睡沉了,天也大亮。白芍便琢磨着要去给姑娘买点鸡鱼鸽子什么的,回来给她炖汤补补身子,顺便还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染血的被褥扔了……琢磨着这事的白芍也是疲惫不堪,冷不防一开门,恰巧看到门外的白芷,也是一脸倦意的回来了。 还不等白芍开口告诉她姑娘的事,白芷便望着那原本就属于端木晨的被褥大惊失色,连连问道:“姑娘出什么事了?” 白芍心里本就内疚自己没有照顾好姑娘,没有及时制止姑娘赌气吃下那些药,又经白芷一问,自己便哭开了。 白芷是个爆脾气,向来直爽,一看白芍哭和说不出话,就要往里屋冲。白芍怕她惊醒了姑娘,死死地拖着她说:“你别去……别去……姑娘刚睡下……呜呜……你听我说……” 白芷耐着性子听白芍一说完,就再也忍不住地对着白芍拳脚相向:“你怎么照顾姑娘的?!你怎么照顾的?!!!你本就该说出真相,拦住姑娘!你!你!!!”白芷气得咬牙切齿,白芍也不还手,任她朝自己狂乱地打了几下。 白芷冷静下来,她其实心里知道,这一切,哪里怪得上白芍。眼睛通红的白芷一把夺过那床被子就要冲出去。 “白芷,你去哪儿?” “找将军!” “别去,姑娘不让……”白芍上前死死地拖住白芷:“昨夜姑娘差点没命都不让我去,你这一去,若是府里的夫人再知道点儿什么,到时候,都会赖在姑娘头上,你冷静些,你且想想,杨双的事都能说成是姑娘有意安排,何况你我。姑娘如今只剩半条命了,我们不能冲动之下,图一时之快而害了她。” “他娘的,我此前效忠于将军,是敬他有责任有担当,我打心眼里佩服。如今……如今竟对一个弱女子如此无情!你叫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我去找他,过错我一人背!姑娘如今昏迷不醒,我看他还要如何栽赃给姑娘!” “你冷静一点,白芷!没用的,没用的……将军他……一早就走了……宋磊都没来同我告别,我是方才要出门,才看到院子里有人放了封信……”白芍说着,从怀里拿出封信,原来是宋磊托人放在院子里。 白芍继续说道:“夫人急着要走,将军便……陪她,回乡去了。原本说等到夜间,皇上的密旨到了再作打算……可,可夫人要离开,将军也等不了了,如今……纵是你去府里大闹,也没用的。谁会理你呀?” “什么?!我们姑娘危在旦夕,他,他就携着家眷走了?操!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向来默不作声的白芷也忍不住骂娘。 可骂娘有什么用。白芷终还是在白芍的劝解下,放下了手里的血被子,收敛了脾气,进屋去看姑娘去了。 经过一夜的折腾,腹痛终于停止的端木晨昏睡着。剧烈的长达几个时辰的疼痛大大地损耗了她的精力。她们二人掀开被子看了看,此时出血量是减少了,但还在少量地、源源不断地流血。毕竟这是在她月事不久,又用药物生生地催下一层内膜,要让胞宫膜重新恢复,总还要些时日的。 白芷看着这个只是一夜不见却像变了个人的姑娘眼泪也是簌簌往下落。脸色白得渗人,躺在床榻上的她,这时候像个孱弱的破布娃娃一般,那么无助,那么脆弱,仿佛这一睡,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似的…… 二人默默哭了许久,又感叹着好在姑娘昏睡着,便什么也不知道,她也不用再为谁伤心,不用再为难自己,让自己怄气。那个人已是不管她的死活了,早就在她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时候便带着家人走了……走了的便走了吧,走了也好。昏睡的便睡吧,睡着了也好。横竖什么都不知道,便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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