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第三日,敏哥儿也回来了,见到仍然虚弱的姐姐也是自责不已,为没有留在姐姐身边照料而悔不该回去。 但已经开始好转的端木晨注意力早就不在身边的人和事身上。经此一难以后,她变得比以前沉默了许多,常常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身边人跟她说话,往往要多说几遍,她才恍然大悟似地醒过似的。不咸不淡地和他们聊几句,又自己陷入沉思。 白天,她要么睡觉,要么发呆,反正神情恹恹的,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 晚上,大家都睡了,她又像是清醒过来了一些似的,一个人对着烛光喃喃自语:“且行,还记得泯山清虚观么?清虚道人曾说:行年值火星,恶运心生惊,女人多灾难,疾病绕身转,闺房闻哭声,受灾克不轻……” “那会儿,我还说,我是医者,我不怕生病。可我竟不知,一病,病了这么久,我从没这样病过,我还是怕了。” “你知道么,我以为闺房闻哭声是因为以前的事,我从没想过,你会让我哭的。” “且行……你在哪?你去哪儿了?怎么不来看我一眼?我知道这些天来的那个人不是你,他只是跟你长得像而已,我不会被他骗的,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且行,道长曾劝我说,凶星、休运,要我在进退两难时,不可强行。你说,我怎么做才叫不强行?我没做什么啊……” “且行,你说,余生,我们都要一起渡过。你快来把这个人赶走吧……我知道他不是你……” “余生……百丈红尘……你和我,守在一起多好……” “且行,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什么时候见我父亲?你答应过他,要好好爱护我一世的啊……” 端木晨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 她魔怔了。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走出来。 她好像记不得那晚她和将军发生过的事,记不得将军逼她吃下落胎药,记不得自己撕心裂肺的痛,记不得在她痛得满床打滚的时候,他未来看一眼,携着家眷匆匆离去,留她在此,生死全凭天意。 所有的人也不敢说破。 只看着她晚上披头散发在屋里像个游魂一般,自顾自地说话。 没人敢去劝,也不忍心去劝。 那血淋淋的往事,忘了就忘了,哪怕她都不记得了,不是更好吗?何苦又非要让她记得呢? 这个除夕,便在一片惨淡之中渡过了。 没有年夜饭,没有庆贺,没有欢呼。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把这一日,当成了最平常的一日来过,生怕触动到她某根心弦,惊醒了她的好梦。 可他们忘了,一到子时,鞭炮礼花齐鸣。她就是再傻,也知道,新的一年来到了。 去年,他们曾在一起看烟花满天。 今年,他又在哪里呢? 过完新年,她就要嫁人了。 她的绣活儿不好,嫁衣是当初将军府的绣娘给她做的。红色的织锦上织就了凤穿牡丹的图案,嫁衣下摆,还有绣娘精心绣上的大团花和精细的云纹。 窗外烟花绚烂,鞭炮声声不绝于耳。 她独自披上艳红色的嫁衣,站在院中,对着绽放她头顶上空的烟花默默想念一个人。 她想起曾经有一只大手伸过来挡在她的眼前道:“仔细掉下来的灰迷了眼……” 而这时,有那样一双大手的人在哪儿呢? 烟花还在一簇簇奔涌上天,可它们还未挨近云层就破碎着、分裂着坠了下来。 她竟不知,再次看到烟花时,竟是如今这副景像。那个人去哪了?到底去哪儿了呢? 她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矗立着等待。 ------------- 她下身的血一直淅淅沥沥,直到大年初四,将近二十来天才算彻底干净。 这一次是病上加病,又伤了心。纵然白芍白芷照顾有加,到底还是伤了根本。以后若是想要孩子,必是得好好调理一些日子才能恢复过来了。 只是,如今这小院里一派凄凄然的样子,她也压根没有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 初八一过,这个新年就在这般压抑的气氛中渡过了。她是众人的主心骨,如今主心骨恍惚着,其余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端木晨虽说有些魔怔,却还不至于痴傻。初九一大早,就催促着敏哥儿把库存的药装到药屉子里去,招呼着白芷白芍说是该开门接待病人了。她的一席话,把大家都乐得红了眼眶。一通洒扫之后,仁心堂干干净净地又迎来了新的一年,终是又重新开业了。 好在关门歇业的那些日子正值过年,不少病人都认为她回乡探亲过年了,所以,对仁心堂的生意倒是没有太大的影响。 这医馆重新张罗起来,病人也就源源不断地来找她看病了。起初几个人还担心她脑子不清醒,怕她出点什么差错。可等到病人往她跟前一坐,她就像回到了从前那个妙手回春的端木大夫一样,精气神儿也足了,脸上也有了血色,眼睛里有了神彩……开出的方子,没一个是错的。 大家看到她仍旧笑盈盈地接待每个病人,心里的大石头终是放了下来。 这人啊,其实什么都不怕,就怕没了支柱。身体垮了,可只要心里的那股子劲儿没垮,她一生终爱的事情还等着她去做,她的精气神就不会垮,人就不会倒下。 如今爱情虽说没了,可她还是个大夫,她还有属于她自己喜爱的事情要她去做。只有坐在她的诊室里,看着长凳上坐着的那一溜儿病人,她就可以忘掉所有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做回曾经最好的那个自己。 小院里的每个人看到她的变化内心都是欣喜的,她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就算她绝口不再提到那个人,就算她一到晚上还是难以入眠。但她如今一心扑在医馆的事情上。就这样慢慢的过她们的小日子,大家都相信,姑娘有一天会走出来的,终是会接受这个现实的。 只是,她还是那么瘦,瘦得好似只剩下一把骨架子了一样,不论吃什么,都像是补不进去一样。所以白芍也不敢让她白天看病,太过劳累,太过劳神。总是瞅着空隙的时间,就督促她吃点儿东西、喝口汤,休息休息。眼看着刚好一点儿的身体,尽心尽力的几个人生怕又再出什么意外再将她打垮。 这段时间里,任平生不在南疆的事隐瞒得挺好,她不问,小院里自是没有一个人会去提到那个人。 翼戎那边的木清逸如今卸下了伪装,皇权的争斗已放到明面上来。而木森然看着突然崛起的这个儿子,内心还是有许多愧疚的。虽说对于他装纨绔骗了自己那么多年。但见他与木清风及几个老臣之间的几个回合斗得甚是漂亮,不动声色间就把兵权收归已用,心中甚是安慰。 作为当权者,父子情固然重要,但江山社稷不同儿戏。谁都想江山世代坐,所以每一任的继任者能否守得住自己家的江山,是每个当皇帝的人最关心的事。其余的都可以日后再议,至于子嗣,他只要有一个儿子能坐稳龙椅,全天下的女人都可以为他生孩子,皇家的子嗣,从来不怕少,只怕江山不稳,才是灭顶之灾。 所以见到如此手腕的木清逸,对于木森然来说,当然是惊喜大过气愤的。 他巴不得几个儿子各显神通,胜者为王败者这寇,他自然要把皇位留给最厉害的人。 木清风呢,他的精神垮了,所以争不争地,对他已是没有了什么意义。纵然是凌皇后派了几拔人来游说他,他也不为所动。最后,烦不胜烦的他,索性把自己关在府里,称病不去参与朝政之事,皇宫也不再踏入,连他母后也不想再见。闭了府门,凡是他母后的说客,他一概不见。成日里除了伤春悲秋,思念故人,便是在府里研究一些符箓经文的,神神叨叨的事,总盼望着能与故去的人再见上一面。 曾经众人交口称赞的“贤太子”,如今只亲近那些道士、骗子、神棍之流。很多人为他惋惜,说他无能,笑他愚蠢……可木清逸却截然相反,一有空,他便去府上陪木清风喝喝酒,叙叙旧,听他说起他以前和霓裳在一起的趣事。这个时候的木清风对于他来说已没有了半点威胁。他之所以这个时候还选择亲近木清风,其实内心对他是敬佩的。 他的母妃倾国倾城,当今世人在追忆起她的时候,仍是用“艳冠六宫、天女下凡”等这样的词汇来褒赞她。这样的女子,本就应该得到世上最好的呵护,最好的爱情,一辈子被捧在手心里疼爱着……可最后呢?不也是被她认为最爱的人像颗弃子一样舍弃了么? 在滔天的权势和利益面前,一个男人,若真的能以江山,以大业不顾,只为成全自己的一段爱情的。千百年来,才有几人? 能流传下来的,能被人歌颂的,必定是如珍宝般稀少的,不!应该说是比任何东西都更珍贵的。所以前人才人有“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古话流传下来。 男人都是有野心的,他木清逸更甚。他自恃做不到像木清风那样,为了个女人,可以什么都不要。所以,他对木清风才更为敬重。同时,也让手下的人不要再打扰他。他或许作为一个太子是不合格的,但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失去此生挚爱的男人来说,是理应得到尊重的。木清逸从未像现在这一刻一样,对的这个手下败将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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