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拍了一部电影,消耗了一个暑假,连带积蓄也换成了石田一的品牌股权……所有这些都比不上补考带来的家庭风暴。孟熙的成绩下滑了三十多分,年级排位一下跌到百名开外,其他科目其实考得不错,主要还是被英语拉了后腿——她总是搞混一些关键的语法规则,俄语和日语在她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能考过及格线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样的成绩,当然没办法给妈妈交待。大概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她每天都要面临妈妈的“谈话”。虽然她一再保证这只是因为近期接触到的语种太多造成了混乱,未来只要结束了海外拍摄,就一定会让学习回归正轨,但这样的保证并不能让家长满意。妈妈甚至提出要帮她报一个补习班,孟熙又并不情愿,她担心一味加强英语反而会影响自己接下来的工作。长期争执下来,母女之间慢慢都疲倦了。妈妈替她确定,等“东归”的全部拍摄任务结束,她就必须去补习班恶补英文,如果没有起色,或许就要考虑调整考试的方向,或者干脆把户口调到俄语考区去。 8月初,她返回俄罗斯拍摄“东归”的第三季。定稿剧本是到莫斯科之后才收到的,英珠这个角色的分量比第二季还要重。 作为“东归”的收尾季,主线故事是蒙古部落收到了来自清廷的回复,在渥巴锡汗王的带领下,隐蔽地开始向东方转移。婚后重归宫廷的英珠,仍然免不了和各种权谋和阴私打交道,萨尔特科夫家族的新人上位之后,萨尔特科夫似乎已经无力和嫁给格里高利的英珠斗法,安居庄园做他的地主老爷去了。英珠敏锐地察觉蒙古部落渐生离意,她多次试图劝阻渥巴锡无果,只好将希望寄托在东归能够成功上。 格里高利在战争中左眼受伤,庸医误诊,左眼失明。然而在萨尔特科夫的挑拨下,女皇的男宠奥尔洛夫兄弟和格里高利产生矛盾,多次当众争执,很多人传闻格里高利的受伤是由于争风吃醋。原本对此并不相信的英珠,感受到女皇的关注日益增多,最终开始怀疑丈夫和女皇之间的关系。圆滑的英珠并不像其他贵妇人那样为了留住丈夫而向女皇献媚,反而主动从宫廷避退到位于东部森林中的度假庄园。她一方面希望保留“夫人”的身份,保留格里高利带给家族的利益,另一方面对婚姻的前景日渐悲观,认为女皇一旦认清对格里高利的感情后,自己和家族就危在旦夕。一心想要夺取战功、成为将军的格里高利并不解妻子态度变化背后的原因,虽然他频频前往庄园探望妻子,却始终只能得到淡漠的冷待。 英珠为了确保渥巴锡东归成功,再次设下圈套让萨尔特科夫家族的势力被女皇排挤出军队。而怀恨在心的萨尔特科夫也终于买通小人,告知在外征讨的格里高利:他的妻子英珠可能和蒙古人有私情。格里高利不愿相信这些流言蜚语,专程赶回庄园陪伴妻子,准备放弃西线的指挥权,专注东线的防御工作。而英珠并不支持丈夫留在东线,她的担忧逐渐变成了夫妻间最深的隔阂。为了调离前线,格里高利对女皇的示爱虚与委蛇,反而引发了奥尔洛夫兄弟更为强势的反弹。 就在沙俄陷入宫廷争斗的混乱中,蒙古部落踏上了归途,英珠三番五次送出线报,终于引发格里高利的怀疑,他决定亲自指挥对蒙古部落的狙击战。英珠无法眼看着渥巴锡带领族人踏上绝路,又见到了女皇写给格里高利的情书,认为格里高利即使狙击失利也不会因此受到处罚,因此在自家庄园里设下了给丈夫的陷阱。昔年策马飞驰在草原上的哈萨克玫瑰终于解开了自己身上属于宫廷的每一线束缚,千里疾驰将狙击战线的情报送给渥巴锡汗王。 遭到妻子背叛的格里高利愤而率军追击蒙古部落,屡下杀手,战况惨烈。而长期和蒙古部落打交道的萨尔特科夫家族也重新受到重用,成为另一支堵截蒙古部落的重要军事力量。萨尔特科夫用离间计复仇,英珠陨身。蒙古部落损失惨重,却最终得以回归故土。 虽然第三季的故事节奏明显加快,但是孟熙却觉得这一部里集合了太多精彩的故事,看得人热血沸腾。她用两天一夜的时间把剧本通读了两遍,不仅自己的台词读了又读,就连其他角色的故事都用心研究,这才发现原来米沙的角色格里高利,就是沙俄历史上著名的独眼将军格里高利·波将金。 上帝啊,我真是太后知后觉了。 她把自己扔在床上,用剧本盖住脸庞,呼吸间潮湿的热气就落在皮肤上,像是幼时被妈妈刮着脸嘲笑的感觉。 波将金将军是女皇的真爱,为了他,女皇甚至驱逐了其他男宠,写下过一封充满着热情和反省的类似道歉信的情书,对自己昔日荒唐淫·乱的生活表示悔恨。 孟熙觉得自己甚至还不如观众看得明白——俄罗斯的观众肯定会第一时间看懂历史背景,英珠和格里高利的爱情乃至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结局。 当她把自己沮丧的心情,在剧本朗诵会的茶歇时间里倾诉给米沙。米沙笑得分外明朗:“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英珠肯定和你一样,并不知道格里高利在历史上的身份啊!” 菲奥娜真的从大溪地为孟熙带回了珍珠,像孟熙要求的那样,不是串成了项链或者镶嵌在首饰上,而是放在一个贝壳状的丝绒盒子里,打开的时候就能看见那颗金色的、大颗的、有着圆润光泽的珍珠。这是孟熙想要送给妈妈的礼物,虽然爸爸也曾经带回过更加昂贵的首饰,但是孟熙知道妈妈只是欣赏珍珠的美,不需要太多装饰。 弗拉基米尔也回归了剧组,不过他的重头戏在第三季结尾。莎士比亚戏剧的邀约让他更加忙碌,对戏剧表演也充满热情,一直在和编创老师谈论“温柔地杀死英珠”的戏份,他好像有无穷无尽的想法想要加入到电视剧中来,这些花样百出的点子,让孟熙隐隐有种“你到底是有多享受杀死我这个瞬间”的可笑的感觉。当然,她内心也为弗拉基米尔的创意所折服,弗拉基米尔显然在第二季就为这个结局做好了准备,他和编创老师的探讨已经进行到萨尔特科夫应该开一枪还是三枪,对白应该怎样调整,语气和眼神要怎样通过镜头凸显出来之类的细节。当然,这幕戏剧给孟熙发挥的空间并不大,她只要中规中矩地演出人之将死,生命流逝的状态就可以。 朗诵会整整持续了一周,他们顺便还拍摄了每个角色的定妆照。第二季仍然在俄罗斯的电视台播放,第三季的开拍就更受媒体关注了。剧组希望最后一季能够引发更大的话题性,可以为电视台带来更高的收益。事实上,第二季的贴片广告卖得很好。制片厂的经理们认为,如果热度能够持续升温的话,第三季的广告收益或许可以创下现代俄罗斯电视剧的历史记录。对于演员们而言,合同一旦签订,剧集效益再好,和自己的直接受益已经没有关系了。一个角色广受喜爱的话,可能会有助于未来的事业发展,短时间内也会接到一些广告邀约,但这些都缺乏延续性,如何在一部好口碑的作品后再接到更为理想的作品才是他们关心的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弗拉基米尔会是他们中间最春风得意的人,戏剧界的对他的评价有所改观,而电视剧的邀约也纷至沓来。孟熙还听说,弗拉基米尔终于摆脱了令他困扰的剧场合约,签到了米沙所在的艺术剧院。不知道是不是玛丽亚帮他搞定了高额违约金的问题。 拍摄定妆照的时候,孟熙第一次看到米沙的“独眼”造型。当笑容温和的米沙戴上黑色的眼罩,再用军帽压住金色的头发,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威严起来。和第二季定妆照选择格里高利和英珠的合影不同,第三季的定妆照里格里高利是和女皇并肩而立的。孟熙拎着宽大的裙摆站在摄影师旁边窥探效果,内心颇有点小失落。 和前两季相比,第三季的拍摄日程更加紧张,制片厂希望能够在第二季的第二轮播映结束之后,马上连接第三季的首轮播映。结果就是连俄罗斯演员的工作时间也被延长,一天至少要工作九个小时。孟熙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这样强大的工作压力下支撑过来的。有一次玛丽亚来探班,孟熙就呆呆坐在场边休息,对玛丽亚打招呼的笑容视若无睹。被弗拉基米尔调侃说:“她这是背台词背傻了。” 不仅台词的压力比前两季更大,表演上的挑战也更多,很多细节上的问题,米沙会给予提点,但是具体要如何表现就需要她自己思考了。英珠和格里高利的貌合神离的婚姻,在导演看来是重头的感情戏。仅仅是欲语还休地争吵的一场戏,孟熙就拍了十多个版本,完成拍摄之后,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询问导演具体会选择哪一个版本了,在她看来,自己已经把所有的动作和对白的节奏都调整了一遍,无法知道哪种是正确,哪种是错误的表演了。米沙扯下眼罩,赞许地冲她竖了大拇指,让她多少缓解了焦躁的情绪。 “卡佳什么时候来探班?艾比盖已经比我高了吧?” “这才几个月?艾比盖要长这么快,她妈妈会担心死的!”米沙毫不在意。 他们一边补妆一边聊了两三句,就又被叫回到布好景的棚内,拍摄接下来的戏份了。在第三季,英珠和格里高利的对手戏中很大一部分都发生在室内——在剧中,这就是他们的家了,卧室和客厅其实是并排的两列布景,楼梯的转角则单独搭建了一处更易于拍摄的空旷场地,而格里高利的书房则在另一个小一点的棚里。 在剧情中,英珠在格里高利的书架上翻出了女皇陛下的情书。为了不让妻子发现,格里高利很小心地把情书夹在一本关于东正教起源的宗教读物中。英珠信奉的是□□教,为了嫁给格里高利才决定改换了信仰,然而她对于东正教本身其实毫无兴趣。格里高利这个决定本身可谓合情合理,却没有想到英珠是多么聪明的女子。她既然知道女皇陛下派遣侍卫官送来了亲笔信,就知道格里高利一定会把信藏在自己平时不会去翻看的地方。找信这场戏,几个镜头都是一条就过,孟熙提前对细节扩充了不少:远景时,肢体动作要侧重展现寻找过程中英珠的矛盾心情;特写时,着重表现英珠在找到信件瞬间的难以置信又强迫自己面对现实的纠结;读信过程中,后期会配画外音,但泪盈于睫的委屈与最后那个为丈夫的安全感到安心的苦涩笑容必须要停留几秒…… 发现情书,也就从心理上解除了英珠的后顾之忧。她借口生病,写信请求正在召开军事会议、布置对蒙古部落东归沿途发起狙击的丈夫回家。忧心忡忡的格里高利归来后,英珠软绵绵地说着情话,让丈夫放下了内心的怀疑。他们像是回到了当年相恋的阶段,彼此凝视着微笑。“生病”的英珠倚在床上,黑色的长发从枕上流泻到格里高利的手指间,他亲昵地吻着她的额头,向她诉说自己有多么期待回到她身边。这一刻,他是一家之主,可以忘记女皇的暧昧态度,而只专注于自己拥有的这个女人。 英珠温柔地笑,用手抚摸格里高利的脸庞,她当然知道他的爱没有熄灭,但是既然已经不够真诚了,又何必要沉溺在幻梦中呢?她笑,她闹,她示爱,她抵赖,她娇嗔,她佯怒,她挑逗似的皱着眉要他尝尝“根本没有效果的难喝的巫药”……她那样了解自己的丈夫,她准备了这杯苦涩的滋味,双手托着喂他喝下,看着他一脸无奈的宠溺的笑容慢慢僵硬,看着他那只深情的眼眸慢慢闭合,看着他那颗金色的脑袋无力地垂在床边。 这是属于他们两人最后的爱情时光。从这一刻开始,或者说从他们最初的相遇开始,他们就是刻骨铭心的仇敌,他是忠于女皇、忠于国家的军人,而她是夹缝求生的少数民族、是注定会背叛的异教徒。 孟熙慢慢从米沙的军装里抽出邸报,拆开火漆,看到了作战的地图和各地伏兵发回来的战报。她没有马上站起身来,而是看着米沙的背影,似乎想要伸出手去,又似乎想要凑过去吻他,很快又决绝地站起来,拉开自己的睡袍,里面是一件干练的哈萨克骑装。她摘下所有首饰,戴上面纱,义无反顾地冲出门去。 英珠偷战报离开这一段大概反复拍摄了五六遍,最后米沙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都印上了床单刺绣的花纹,工作人员嘻嘻地笑起来,他也不生气,和工作人员开起了玩笑: “给我和孟拍几张照片吧!这里可是我俩的家啊!” 孟熙本来打算卸妆,听到他的话,就又散着头发转回来。米沙揽着孟熙坐在床上,工作人员都在开玩笑,说他俩连正经床戏都没拍过,倒好意思在床上拍照片。孟熙哭笑不得,米沙落落大方地带着她把阳台、客厅、楼梯口能拍的地方都拿来做背景拍照片,还煞有介事地说:如果戏里成为怨侣,演员们都要多多合影,才能不会在现实生活中受到诅咒。孟熙一开始还当作传统认真听,结果拍照的工作人员听不下去,及时开口揭破了米沙的胡言乱语。于是孟熙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更换戏服继续拍照的要求,愉快地返回酒店了。 洗个澡,看看第二季“东归”,已经成为孟熙这些天最快活的休息方式了。她能感觉到俄版剪辑和中国版的侧重有很大不同,比如女皇的戏份更多,而英珠和格里高利的故事也更抢眼,反而是渥巴锡的故事线不那么醒目,这或许和看问题的不同角度有关吧。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外景,包括和中方摄制组的再度合作,英珠和渥巴锡汉王、赛罕的对手戏,和蒙古部落一起迁移、奔逃、经历战争等大场面。最后,弗拉基米尔和米沙都会回归,和她一起拍摄一个属于他们的大结局。 萨尔特科夫设计让蒙古贵族与英珠离心,又传播格里高利被召回宫廷剥夺军衔的流言,英珠不愿格里高利因为妻子的背叛而受到惩治,终于和蒙古部落分道扬镳,她试图寻找格里高利,将自己的性命交付给这个曾经爱过甚至可能是最爱自己的男人。然而萨尔特科夫抢先一步,找到了英珠。两名死敌终于面对面,萨尔特科夫复仇的时刻到来了。 在简陋的林间小屋,萨尔特科夫胜券在握,英珠心如死灰。 “我多么希望这是在冬宫……不,皇村也可以,至少可以让我表达一下对英珠小姐应有的敬意。”萨尔特科夫环顾简陋的四壁,英俊的五官看起来阴森而狠厉,“命运让我们选择这里,更符合您的身份了。” “没必要这么做,格里高利会找到我的。”英珠摇了摇头。 “让他杀死叛徒,弥补罪过,然后加官进爵,受到女皇陛下的宠爱吗?我怎么容许这种事发生?”萨尔特科夫伸手就把英珠拎到面前,左臂紧紧勒住她的肩膀,“看着我!” 英珠的黑眼睛闪了闪,看过来,那是一种平静中蕴含着嘲讽的眼神,仿佛看透了萨尔特科夫的小算盘,又仿佛对他的美梦做出了连怜悯都不屑的诅咒。 这个眼神孟熙在弗拉基米尔面前练习了好久,为的就是弗拉基米尔和编创老师们讨论修改后的那段独白可以更好地发挥。米沙看过她的“渐进式”表演之后,笑眯眯地给了句忠告:“亲爱的,以后要把所有和这段表演类似的表情收敛好。这种杀死男性自尊的眼神可不能随时随地拿出来使用啊!” 弗拉基米尔的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厌恶的表情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恶毒的贪婪:“你知道吗?我憎恨您,但却一直很留恋您的眼睛——” 他狰狞地冷笑着拉开枪栓,开了第一枪,孟熙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却被他狠狠按住,“我多么喜欢这双如同地狱般深黯的双眼啊!每次看见它们,我都忍不住想象——” 他贪婪地注视着她的双眼,毫不留情地开了第二枪,她的身体开始滑下去,他保持着拥抱的姿态蹲下身来,“想象这双眼睛在生命消逝的时刻,在失去了神采的时刻,在丧失了一切骄傲资本的时刻——” 第三枪,他的手像情人一样托着她纤细的颈部,将她轻轻放在地板上,俯视着她失去了生命力的双眸,用诗一般的语气叹息着,“这,才是您最美的时刻呀!” 这一幕悲剧,让弗拉基米尔演绎得疯狂而荒诞。完成了念念不忘的复仇,萨尔特科夫就回宫复命了。而孟熙本来可以坐起来休息一会儿,她却半点都不想费力:“我就躺着吧,反正一会儿还要接着演尸体,重新找位也麻烦。”因为接下来,就是格里高利发现英珠的尸体的戏。 演尸体嘛,孟熙只能尽量保持看向天花板,甚至不能去看米沙的表情。这一幕是没有对白的,米沙的表演更侧重内心戏,可怜她连偷师的机会都没有,只好瞪着天花板努力让呼吸微弱到没有起伏变化,慢慢等到米沙阴沉着脸走过来,伸出手合上了她的双眼,然后就听见导演喊卡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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