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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机场出口,孟熙没有见到寄宿家庭的“家长”,胖乎乎的辅导员老师苏珊见惯不怪,告诉她对方可能堵在路上,也可能在停车场迷失了方向。和她几乎同时到达的马来西亚留学生居然是被一个中东风格的大胡子家庭接走的,孟熙怀着对寄宿家庭深深的好奇,被苏珊拉到机场附近的一家汉堡店品尝“美国风味美食”——小足球一样的巨大汉堡,肉饼的厚度几乎超过了面包片的厚度——孟熙在莫斯科见识过类似的豪爽风格的食物,但是如此巨大的汉堡还是让她在参观之后有些茫然:这东西要怎么下嘴呢?难道要一层层分开吃吗?    就在她对着汉堡和苏珊喜悦的笑脸陷入沉思的时刻,一个画着浓浓黑眼圈的小姑娘几乎是扯着自己的黑色头发冲到她面前:“men_shi!men_shi!你看,我也有黑头发!”    孟熙站起来,欣然和黑眼圈小姑娘拥抱在一起:“我叫孟熙,你的名字是……”她看到跟在小姑娘身后的,是一位棕色皮肤黑色短发的高个子女士,正在和苏珊热情地握手。这就是她的寄宿家庭成员了,妈妈和女儿,未来将会和她生活在一起。    小姑娘名叫布里安娜,10年级,应该会和孟熙成为同学。她介绍说上学放学都有校车,家庭生活环境也非常便利。布里安娜的妈妈没有介绍自己的名字,她告诉孟熙可以和布里安娜一样叫她妈咪或者称呼她布鲁诺夫人。这个家庭的男主人是长途运输公司的司机,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布鲁诺夫人骄傲地表示:他们一家人常常开着房车去度假,即便是穿越美洲大陆的长途旅行也难不倒布鲁诺先生。    布鲁诺夫人的车在停车场十分醒目,不是因为豪华或者破旧,也不是因为造型或者装饰,而是因为除了车窗的尘土显得稍微少那么一点之外,整辆车都像是从沙漠里跋涉了一整年之后开出来的一样。面对后座的车门,孟熙迟疑了几秒,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把手放上去。幸好布里安娜刚刚钻进副驾驶座位又快速晃出来,熟络地拉开车门:“就这样,轻轻拉开这里就行了!”    “谢谢!”布里安娜可能误会孟熙不会打开车门,但这个误会总比发现她是嫌弃车身太脏要好多了。    布鲁诺夫人显然也注意到这个误会,她从驾驶座上转过头来叮嘱:“关车门不要太用力,这是一辆新车呢,别磨损得太厉害。”    孟熙笑起来,她发觉这对母女虽然讲着英语,但心理上和在国内见到的七大姑八大姨没什么区别。她特别小心地关上车门——这样就不会卷起太多的尘土,把“记忆中所见过的最脏的车”的印象牢牢关在外面。    布里安娜是个活泼的姑娘,一路上都在向孟熙介绍各种各样的东西,连超市和街心公园都详细描述了一遍,还承诺她会推荐孟熙加入学校合唱团。“即便你不熟悉合唱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私下教你,合唱团里的朋友们也都非常热情,我们都期待着可以和中国来的新朋友一起选一些有意思的新曲目。”她补充说。    布鲁诺家位于下城区,在一处四层的老房子后院开了个门,直接通往三楼和四楼。一楼二楼被一家墨西哥餐厅买下,入夜就在孟熙的床头窗外喧闹鼎沸直到凌晨。对比了家中惟一空置的、在屋顶上搭出来的阁楼之后,孟熙觉得至少卧室门口就有洗漱间已经足够方便了。    去新学校报到后,孟熙领到了储物柜的钥匙——这就像是书桌的竖排集中版,所有的图书、资料和杂物放在一个柜子里,每次拿出自己需要的一部分走读。虽然都在十年级,但孟熙并和布里安娜的课程安排并不一致,第一天找教室就在走廊绕了三圈,几个坐在窗台上闲聊的大男孩笑嘻嘻地冲她吹口哨,孟熙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就又全神贯注地“探索学校地图”去了。    在这家公立学校里,学生们对于来来往往的交流生显然没有多少好奇,诸如故意指错教室,让你上课迟到之类的恶作剧根本不会困扰孟熙。她会笑着对老师说“抱歉”,解释说自己还不熟悉校园,但愿意更加努力地融入课堂氛围。如果说只有一件事会令她为难,那就是同时来自合唱团和拉拉队的邀约。    布里安娜虽然先开口邀约她加入合唱团,然而她却告诉了孟熙错误的报道时间和地址,导致她不小心敲开了一群坏小子的地下□□聚乐部的门。好在孟熙对□□的臭味并不陌生,拉开门的瞬间就意识到这里不会是音乐活动室,快速退了出来。孟熙知道这又是一场小女孩之间的游戏,本来并不在意。然而晚餐桌上,布里安娜却一脸不高兴地质问孟熙:为什么要加入啦啦队,是不是故意要让自己难堪?“上午的事情不过是个玩笑!你们中国人完全没有幽默感!”    扯到这么远就没意思了。啦啦队的克里斯蒂娜的确和孟熙聊过,也不过是简单的邀约罢了,孟熙并不想和一群十几岁的小女孩一起当众翻跟头还露出内裤。克里斯蒂娜白肤蓝眸、一头金发,典型的校园甜心形象,即便来找孟熙聊天,也前呼后拥着一帮小女生。对于这类骄傲惯了的姑娘,当面给人家难堪不合适,孟熙只是表示还不太熟悉美国的啦啦队文化,想看看她们以前的表演录像再做决定。    很显然,布里安娜或者说让布里安娜来找孟熙的合唱团负责人,在和啦啦队较劲抢人。所以她们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说不好布里安娜是否真心想邀请孟熙,看她现在生气的样子,反正是不想孟熙去啦啦队的。    孟熙笑着澄清:“可能是我没有幽默感,跟中国人怎么样没关系。我没有要去啦啦队,事实上我不想参加社团活动,如果有课余时间,我宁可用在学习上。你知道,有些课程我以前没有接触过。”    布里安娜把叉子拍在盘子里,油醋汁四处飞溅:“就你要学习!我看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文化交流。”转身就上楼去了。    孟熙抽出餐巾拭去刚刚溅到脸上的一滴汤汁,正巧看到布鲁诺夫人不悦的表情,心里微微一沉:她看起来并非在为了女儿不礼貌的举止不悦。    餐后,孟熙一边帮布鲁诺夫人收拾厨房——把盘子放在洗碗机里,顺手擦一遍乱糟糟的操作台——一边和她闲聊。她想知道布鲁诺夫人的心结在哪里,而她也确实很快就知道了。布鲁诺夫人藏不住什么话,没有两句半就直接跳过了关于晚餐的话题,硬邦邦地说:“孟,你应该参加合唱团。在学校里,合唱团的品位要比啦啦队高不少。而且布里安娜提出了邀请,你不应该让她感到难堪。”    “我非常感激布里安娜的邀约和您的建议,事实上我习惯深思熟虑后再决定去做一件事。如果两位都坚持的话,我会当然乐意加入,但我不想拖累合唱团的日常练习,也许我可以做一些后勤工作。”    “随便你做什么!随便你考虑多久!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体验一下美国校园的生活,而不是像那些被洗脑的中国小孩一样只知道考试成绩!”布鲁诺夫人好像仍然在和什么看不见的敌人生气。  孟熙摇摇头,顺手把厨房里的杂物简单收拾了一下。在这山高水远的大洋彼岸,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习惯于和成年人用成年人的方式对话的她,如今不得不用孩子的方式和这对母女对话,而且还话不投机。    她并不认为合唱团的格调真的比啦啦队高,如果让她用高中生的眼光来看,也会觉得啦啦队都是火辣美少女,而合唱团都是没人搭理的小卢瑟。合唱团的负责人是一位胖胖的黑人老师达利夫人,无论讲什么都是一副说唱腔调。孟熙和她谈了半个小时,总算争取到为大家复印乐谱、准备宣传资料的工作,达利夫人坚持要她为合唱团洽谈赞助商,而事实上连学校啦啦队都没有冠名赞助。孟熙反复强调自己只能试试看,达利夫人却笑眯眯地说:布里安娜很推崇你的口才,我也希望看到你全心全意为合唱团贡献力量。    于是孟熙笑了,这简直是一个一潭浑水般的小阴谋。即便她做不到,布里安娜除了和朋友们嘲笑一两句,还能对她的生活产生怎样的影响呢?但是,她觉得自己可以做到。    练习外语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大量的对话。一部分是你准备好的演讲内容,比如关于中学合唱团的背景资料、合唱团的日常运作成本;一部分是随机沟通的内容,比如赞助方式、款项以及如何应对拒绝。她在学校打电话,按照一本黄页上的字母排序去约见本地的小企业,另外还把合唱团成员的家长所在单位以及本地的慈善家圈了出来。前者是必须要经历的锻炼过程,而后者才是成功的希望。    “我为什么要赞助一个合唱团?”    “我从来没听说过,公立学校现在引入了商业机制?”    “如果我有这笔闲钱,我宁可去赞助一个啦啦队,至少她们还能出现在棒球赛上。”    ……    每一次,孟熙都笑着回答:“先生,我希望您能考虑一下我们的提议。特别是在很多公益活动中,合唱团远比一小笔捐款更吸引注意力。”    很快,有两家曾经拒绝她的小公司打来电话,希望能够在圣诞节前邀请合唱团来演出,孟熙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说学生团体希望报酬可以预支,当然,合约条款可以由老师细谈。现在,她要把火力对准有钱人了。    安德伍德先生,据说是在上城区拥有豪宅的富翁,但是他却常常住在下城区的办公室里。办公室旁边就是他的半成品加工公司,合唱团成员的家长几乎有一半都是他的公司员工。他还拥有通达全美的基础物流链,布鲁诺先生也是物流链上小小的一环。    在锁定安德伍德先生之初,她和布鲁诺夫人谈过,希望布鲁诺先生也可以从内部和高层沟通一下,但布鲁诺夫人反应消极,类似“这是你的工作”的言论让她感受到寄宿家庭的冷漠,索性除了夜间休息,尽量减少在“家”停留的时间。    孟熙已经往安德伍德的办公室打过几次电话,秘书很有礼貌的表示将转达意向并安排时间,这种答案和拒绝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孟熙用放学时间在办公室外的路边转来转去,希望有机会蹲守到安德伍德外出的机会,显然这位大富翁并不喜欢在傍晚出行,孟熙几乎没有机会见到任何一辆豪车从身边驶过。半成品加工和基础物流链都算不上什么高大上的事业,来来往往的也都是半旧的皮卡和风尘仆仆的职员。    在众多面孔中,孟熙注意到有那么一个年轻人,几乎每隔一周就会坐在某辆破车的副驾驶座上出现,他总是在傍晚时分乘车离开办公室,正好和孟熙蹲守的时间一致。大多数工作人员离开时都匆匆忙忙,而他看起来总是很悠闲,打开车窗左顾右盼。有一次一起驶出的另一辆汽车里有个壮汉对孟熙吹口哨,他突然伸出手在车门上重重一拍,口哨的尾音就硬生生憋了回去。这件小事让孟熙对他很有好感,愿意施以援手的陌生人,或许有一颗善良柔软、容易打动的心。    而且,万一他认识安德伍德先生呢?孟熙下定决心要拦一次他的车。已经一个月一无所获了,她不想就这样放弃目标。    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个粗糙而冒失的计划付诸实践,孟熙就在放学路上遇到了计划实施对象。糟糕的是他和驾驶员大叔都被警察反扣双手按在汽车上,两辆警车停在旁边,有个胖警察显然已经把车里所有能翻出来的东西都扔出来了——几件破破烂烂的劳工阶层夹克、瘪了一半的香烟盒、两三个空了的纸巾盒、撒出来的花花绿绿薄荷糖、还有一地散落的中国快餐纸盒……    孟熙绕到警车方向,才勉强看清年轻人被按在车盖上几乎变形的脸,她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这个人,又感觉好像应该是他。她刚刚又凑近一点,立刻被警察喝止:“执行公务!后退!后退!你是谁?”    “我是附近的交换留学生……这位先生曾经在别人对我吹口哨时制止过,是特别友善的美国人。请问,警察先生,他犯了什么错吗?”孟熙怯生生地抬了抬手,像是不好意思指着年轻人似的。    美国警察显然不像国内警察那么好说话,但学生的身份绝对是理想的保护色。恰在此时,胖胖警察从车里钻出来,冲其他警察摇摇头,似乎没有查到什么问题。于是孟熙看着他和驾驶员大叔都被警察们拎起头在车上狠狠摔了一下,看到他的高鼻梁磕在车皮上的瞬间,她闭上了眼睛——简直就是人间惨剧好么?    就是孟熙也不能幸免,一个警察走过来查问了她的身份,末了还要告诫一句:“早点回家!别理这些人!”    被推搡着的驾驶员大叔看警车走远,才挥了挥拳头,大声骂了一句,又挤眉弄眼地冲着孟熙笑。年轻人捂着鼻子皱着眉走到她面前,说:“谢谢你!不过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别说话,绕着走!”他冲大叔打个手势,大叔翻了个夸张的白眼,回到驾驶座,仍然在向他们这边张望。    “我说的是真的!我记得你,没来得及对你说谢谢。”孟熙说,“你不记得了?我在安德伍德先生的办公室外见到过你几次。”    “几次?”年轻人捂着鼻子的手动了动,几滴血顺着指缝掉了下来。孟熙从书包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他。他胡乱撕开包装,一把抓了两张三张捂在脸上。    “嗯,我一直在那附近,想向安德伍德先生推荐我们学校的合唱团,请他冠名赞助,但是都没有机会进办公室。”孟熙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诚恳又老实。    年轻人似乎是要笑出来,鼻子上贴着的面巾纸起起伏伏,显得有点滑稽。但是这下血又流了出来,面巾纸都湿了好几处,他含糊着说“你等等!”就转过身去,两只手按在脸上,似乎是给鼻梁骨正了正位置,孟熙觉得自己听到令人牙酸的“咯”一声轻响。他跑回旧车里,驾驶员大叔拿出医药箱翻找着什么,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鼻子就整个贴了一块菱形的胶布,左边鼻孔里还塞了一大朵棉花。孟熙仰着头看他的时候,注意力总被一大一小两个鼻孔吸引住。    这一次,他可以顺畅地交谈了:“还没问你的名字?”    “我是孟熙,‘孟’是我的姓,不太好发音,你可以叫我熙或者熙熙。你呢?”    “杰克·约翰逊,很高兴认识你!”    孟熙用力忍住笑,他们像模像样地握了握手,大叔发动汽车,驶过他们身边时还一脸猥琐地对杰克说:“喂!我先回去了,明天早晨可别迟到!”    这种问候方式让杰克噎了一下,一脸“我不想承认认识你”的表情目送小破车绝尘而去。他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说:“事实上,我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作为对你刚刚帮忙的报答。无论你要谈什么赞助,安德伍德先生是很难见到的,但是你可以去找路易莎,安德伍德先生的……呃……女朋友……”    “路易莎?你认识她吗?可以介绍吗?”孟熙眼前一亮,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杰克笑起来有点憨厚:“算不上认识她,但我认识能联系到她的人。这样吧,先让我请你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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