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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业片导演尼克·整个片场只允许有我一个霸主·艾森伯格的支配下度过了忙得团团乱转的许多个工作日以后,孟熙才开口请假。事由表面上是“约见上一部电影的投资方代表”,其实就是金主大老板的秘书伊文捷琳来电话约饭,她需要提前安排一下,确保两袖清风的文艺片导演伊万·霍尔特能和伊文捷琳不至于太过拙劣地“巧遇”。    尼克·艾森伯格对这名勤奋的实习生已经很熟悉了,愿意和她多聊几句:“什么?你是个演员?竟然还有已经上映的电影作品?天呐!哪怕你只能算是儿童——青少年演员,也不能混成助理这么惨……”在孟熙“导演你爱演就演吧反正我知道你知道的”的目光中,尼克·艾森伯格嘻皮笑脸地摊摊手:“好吧,我看过你的资料。不过说真的,连个像样的商业成绩都没有的话,你就要越混越边缘了。”    这句话说完,他就扬起头,用鼻孔看孟熙,分明是在暗示:求我啊!求我啊!求得我高兴,我就会给你个角色的!    “哎呀,可怎么办呢?”孟熙装作思考的样子,“我本来就是边缘人,要是再往边缘走,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啊!”    尼克·艾森伯格的鼻孔半点没有收起来,看孟熙装傻,反而给这位忙得焦头烂额的导演带来了几分趣味。    他不答话,孟熙就走到旁边去归置扔了一桌子的鬼画符画稿,给他个后背看,嘴里继续念念叨叨:“那,我就只能在大导演的项目组里先当一个合格的实习生,也许等到什么时候,遇到机会恰好能撬走大导演手里的资源,我就去领着投资商给我拍一部电影——自导自演!”    尼克倒是被这个“远大”理想惊了一下,连扬起来的面孔都撑不住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可怕的女人!这段要是电影画外音,应该配一个《兰闺惊梦》里的阴险笑容啊哈哈哈——”    孟熙正拈着一张画稿,闻言定了定,有意不转身,只将头慢慢回过去,露出一个鬼气森森的反派笑容来。    尼克的洪亮的笑声在对上她的这个笑时,瞬间消失。    艺术表演过程中的动作表情,放在现实中都太过夸张。    只是这一刻,尼克·艾森伯格在开玩笑,孟熙也在凑趣,反而让她这个夸张到变形的笑容显得没那么突兀。    他的办公室光线原本很好,只是他在想创意的时候习惯营造一点神秘氛围,会关闭顶灯,这样落地灯和射灯的光线就会自然洒落下来。光与影的交界处,是导演们日日夜夜心心念念行走的圣地。    现在,这个实习生背对他,却回转过来的那个笑,如同闪着光的碎片,在光与影碰撞的瞬间,迸射飞溅——每一片都有着锋利的角度,也就有机会在人们的心里划下一道道深刻的印记。    她有两只闪闪发光的黑眼睛,瞳仁外一圈浅浅的棕,棕色的边缘又含着些幽幽的蓝色,像是某种渐变和过渡。她的神情总是过于聪慧,但眼里含着点天真的味道,言谈举止老成,再配上亚洲人独有的礼貌态度,仿佛是天生的矛盾体。这些他早就观察到了。    可是他不知道她会这样笑。台灯的弧度不足以让光线铺满她的脸,能照到的只是半边勾起的唇角,另一半隐藏在影子里,能看到却又看不分明。于是这一半的笑意,像是罪恶的蜜糖,显得意味深长,又仿佛藏着什么未曾说出的故事。这几乎说不上完整的半个笑,邪异十足,煞气四溢,以至于台灯照不到的上半张脸都变得模糊起来。偏偏她那双黑眼睛,只微微眯了半瞬,又像猫一样圆睁了,放射出无穷的光彩。像是什么忍者刺客,终于从灯光的影子里隐匿不住,一步杀出,寒光四溢。    巫咒般恶毒与天使的纯真就这样相遇在同一张面孔之上!    他从来不喜欢黑眼睛,这种不喜欢来自于小时候痴迷的粗制滥造的电视剧——拍摄和化妆技术太过落后的情况下,所有的恶灵最终现身时都有两只漆黑的眼睛。这些恶灵一度成为他儿时的噩梦,又因为怕被哥哥们嘲笑不敢说出口,于是每每想起就能感到双倍的羞耻。长大之后,他一直在克制这种羞耻感。他结交朋友的时候,会特别关注对方的瞳色,有些黑眼睛的朋友和他并不十分投机,但他也用心来往,以此暗示自己要对抗内心的弱点。现在,他又要拍摄黑人主角的动作电影,他觉得自己正在一步步远离黑眼睛的阴霾。    直到对上这一双眼,他才意识到那些阴霾都还丝丝缕缕地缠绕自己的身体里,会在某一个瞬间全部激发出来,于是连灵魂深处都充斥着震颤不已的尾音。这就像是一条毒蛇,他一直恐惧着、小心躲避着,终于有一天被狠狠咬了一口,他才发现中毒后斑斓的幻觉,让自己走入了一个以往从未见过的灵感天国。他在这天国里畅游翱翔、挥舞双臂,享受着将曾经暗自不齿的弱点变成未来某种辉煌的起点的成就感。    尼克·艾森伯格突然不说话了。    孟熙静静观察了片刻,发现他的双眼似乎投注在自己身上,又似乎失去了焦点。她犹豫着转过身来,往旁边迈开一步,导演并没有反应,于是她蹑手蹑脚地走出去。还没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是尼克·艾森伯格肥厚的身躯突然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发出的响声。他以少见的敏捷冲到办公桌前,手忙脚乱地抓起一叠纸,“哗啦”一声把十几根削好的铅笔倒在手边。这是导演要开始“画剧本”或者记录灵感的前兆,没有人能在这一刻打扰他,孟熙悄悄退出去,带好了办公室的门。    她被吓了一跳。    琼站在门口,直挺挺的,挤出一个不完全说得上是微笑的表情来:“你们在做什么?”    孟熙觉得琼的疑心病越发重了:“什么都没做。”    “你们在聊天,然后就突然安静了。”    “对,导演突然来了灵感,我不敢打扰,”孟熙耸了耸肩,她看到了琼手里的剧本,不知道是改到第几版的成果,“你也该等会儿在进去,我看导演画得很投入——他把笔摔在桌子上了,肯定有几根笔尖要摔断的。”    无论何时,细节总是更能说服人。琼看起来宁愿相信断掉的笔尖,也不愿相信孟熙什么都没做:“削笔是你的事!记得做好!”琼抱着的剧本大概很重,孟熙想要帮她接过一些,她却用肩膀一挡,扬长而去了。    桑德拉几乎把车开得飞了起来,然而孟熙还是迟到了片刻。伊文捷琳没有怪她,正忙翻阅菜牌,看见她来了,才指着其中某一页抱怨:“怎么看起来都是肉食?”    “什么肉食?”孟熙没有细看。    “汉堡肉——我真不知道,中餐也有汉堡吗?”    孟熙凑过去看了一眼,笑了,原来是素鸡:“还真是个素菜,大概是豆制品吧!不过我们今天要吃的不是这个!”    她之前电话定过了四菜一汤配白饭,都是素炒家常菜,半点荤腥无有,根本不会印上菜单。偏她愿意用包席的价格来订,又和大厨用中文聊了几句,叮嘱连荤油也别放,才算安心。一方水土一方人,连蔬菜也是一样。出了国才知道国内蔬菜有多丰富,即便是同一种,比如卷心菜,国外也生得壮头憨脑、结结实实,没有国内喜吃的清香味道。    好在靠沙拉度日的伊文捷琳并不挑剔蔬菜本身的味道,炒土豆丝就足够让她赞不绝口了,不得已中间又加了一份。    孟熙一心二用,趁着伊文捷琳和土豆丝缠斗的功夫,漫无边际地聊着中国各地菜系,还偷眼去找霍尔特导演和夫人的身影。不找不知道,一找只能苦笑——霍尔特导演完全就是社交恐惧症患者嘛!怎么会远远坐在角落里,闷头吃饭比伊文捷琳还投入,这样要如何“偶遇”呢?若不是霍尔特夫人——那位身材如同水桶,可以装下两个霍尔特导演的阿姨总是笑眯眯地往她们这边看过来,她还真是很难快速找到导演蜷缩的身影。    伊文捷琳吃得心满意足,孟熙就远远地与霍尔特夫人对了个眼神。下一秒,她就看见霍尔特夫人夫人豪气十足地从座位上拎起导演——说是拎一点不为过,导演手上本来还拈着筷子,只能仓皇地丢到了桌上。海外中餐厅大多泛着平价气息,也不大讲究礼仪规矩,可是这种丈夫被太太拎起来就走的场景实在太过令人印象深刻,大多数用餐的顾客都忍不住要看上那么一看。    根本不用孟熙提点,伊文捷琳的目光追了过去,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冰雪聪明的伊文捷琳和结结巴巴、磕磕绊绊的霍尔特导演聊得很好。伊文捷琳甚至主动告诉摸不着重点的导演:老板并不是对电影不满意,而是对电影还有更高的期待——至少要拿一两个不错的奖项,将来才好卖DVD嘛!有了奖项在手,还可以继续搞个第二部,试试亲情电影的水深水浅。    “这,这,这,这真是,太好了!”霍尔特导演憋得脖子通红,只能胡乱去拉扯领带。霍尔特太太看不下去,“温柔”地拉住丈夫的手——事实上,太太一出手,导演先生整个人都被拽得晃了一下。    霍尔特导演或许在别的事情表现得呆头呆脑,但在自己的工作领域还是游刃有余的。听到资方对“第二部”有初步的构想,他马上就能用不太连贯的语气,讲出极为顺畅的故事情节来。孟熙暗自揣测:一部电影根本没有装下导演旺盛的创作欲,或者说他脑子里早就有了第二部的故事,只是在筛选第一部的电影情节时,把这些边边沿沿的部分都去掉了。    最后,还是伊文捷琳阻止了霍尔特导演说个不停的欲望,她彬彬有礼地笑:“请收好您的故事!我相信老板不会想要看见,您脑子里的故事被别人盗用了去,提前拍摄成不入流的什么片子。”    霍尔特导演立刻闭住了嘴巴,还用严厉的目光扫了孟熙一眼,仿佛她才是那个要偷了他的故事的贼。    孟熙满心无奈:导演,你认真回想一下,你的威严在太太面前真的存在过吗?    送走了客人们之后,孟熙拿到了后厨帮她打包的饭菜。这也是她特别叮嘱过的,地道的中餐,不是什么甜腻腻的美式中餐外卖。一份给桑德拉,另一份她要带给小杰克。然而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是,她身边的女性朋友,对小杰克都太刻薄了。桑德拉那么周到的万能助理,居然拆开两份外卖认认真真对比,执意宣称小杰克那份里排骨更多、烧鹅也更肥,生生伸手拿走了好几块。孟熙看得瞠目结舌,如果不是她中间回过神来阻止了桑德拉,小杰克可能也要和伊文捷琳一样吃素了。    看在约会是桑德拉安排的,连酒店房间都是她预订下来的。当小杰克蔫巴巴地用筷子杵着空荡荡的打包盒,抱怨没吃饱的时候,她也只能劝他原谅桑德拉的“劫掠”。    他们其实都清楚,吃没吃饱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啊!    年轻的情侣在一起,玩点小花样,做点快乐事,才是放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孟熙很喜欢小杰克的原因之一,在于他也有着少年老成的一面,不会因为贪图享受就提出过分的要求,会主动“戴伞”而不是要求女友服用药品……大概是之前某次凌晨上街买套的记忆太过惨痛,现在他几乎可以从每个口袋都娴熟地摸出一个个小盒子。这就有点滑稽了。她莫名发笑的时候,他会不大高兴,于是她的身体软绵绵地缠过去,轻易俘获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他们都很依恋彼此,以至于有的时候会过于小心翼翼了。    但小杰克是那么快活的一个年轻人,偶尔抽风起来还会蹦下床跳一段幼稚的摇摇舞。孟熙抱着被子吃吃地笑,笑够了就摸枕头去砸得意忘形的男友。于是杰克扑回来,张牙舞爪地抱着她不肯松手:“熙熙,熙熙,让我看看你。”他顺着她的脊背吻下去,被她一脚踹中,翻倒在一边,双手紧紧捂着胸膛:“我爱的姑娘不爱我,她带走了我的心……”她反而凑上去,狠狠咬在他那健壮手臂隆起的肌肉上。他满不在乎地硬撑了一会儿,她先松了口,他得意地问:“怎么不咬了?是不是想要吃掉我?”她皱着脸,睨了一眼过来:“算了吧!得先用开水给你褪个毛!”“不懂了吧?这才是男子汉的标志!”他嚣张地拍拍胸膛,手指穿梭在浅金色的毛发里,满脸荡漾着一种女性无法理解的自得的神色。    孟熙伸手过去,摸了摸他毛茸茸的下巴。这段时间,杰克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留起浓密的胡须。他的脸已经不像一颗猕猴桃了,而像是被什么动物毛皮覆盖了一半似的,若不是头发整齐、眉目含情,唇红肤白,他大概会被这把胡子拖累成邋遢的野人。    “你喜欢大胡子?”孟熙没说出口的担心是,审美差异也是情侣之间的天堑之隔啊。    “我?我无所谓!这边有人喜欢在我面前摆资格——他是北欧人,胡须很浅的,根本留不起来。我就给他看我漂亮的胡子,他气得快要疯了,哈哈哈。”杰克说着,露出孩子气的笑来。    “你换了工作,来到新的城市……也很不容易吧?”她似乎从来没有问过。他是那样野蛮生长的社会顽童,仿佛一粒飘到哪里都能生根发芽的种子。以至于她忘记了,他的世界,可能会比她更艰难。    “不会啊,”他顺口应承,看到她神色专注,才老老实实说,“工作嘛,哪有什么容易的事情?不过这世界也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所以——”    “怎样?”她有些好奇。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扯了一句俚语,消灭了她心中刚刚燃起的“哇男朋友看起来像是要说很有哲理很帅气的话呢”的幻想。    “也许,我应该去你的办公室看望你。”她试探着说。    可是他的反应太过强烈了:“不!不!不要!你看,我们连约会都要在这么私密的地方,我怎么能让你去我那里呢?”他挠了挠头,像是刚刚想起来:“其实,我在看公寓了……等我签了租约,你就搬过来,好不好?”    她不会轻易被他的障眼法蒙混过去:“公寓的事情以后再说!你的办公室有那么神秘吗?还是说……你有什么不想被我知道的秘密……”    她笑起来真好看,威胁人的样子也有趣。杰克的内心一半被涂抹了清凉甜美的冰淇凌,另一半则被放在灼热的烤炉上煎熬,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正色说:“你从来不觉得奇怪吗?我没有向你询问过,关于你的职业、学校之类的任何事?”    我以为这是出于你们互相尊重隐私的传统。孟熙没有说话,她在鼓励杰克说下去。    “那是因为,我很担心你也会问起我的工作。我不想撒谎,我可以带你去我工作的地方……只是……那里,不适合你。”    孟熙眨眨眼,用手指在他的手臂上写:去看看!    “我们跳过这个话题吧!”杰克叹息了一声,“等到天亮,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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