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辗转难寐,脑子里一片混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入的梦。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六耳就拖着我跑去了花果山山顶。我困意甚浓,随便收拾了一下。迷迷糊糊的就跟他出了洞。 山顶的风吹的我清醒不少,东方的海面上尚且鱼肚白,我打了个呵欠,眸子惺忪:“这么早出来干嘛?” 六耳一脸认真道:“看日出。” 我不可救药地瞄他一眼,正要抱怨,六耳手指覆上我的唇:“安静。” 我别过头,甩开他的手,道:“可是我冷。”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那六耳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让我靠在他怀中,又将一袭赤色披风盖在我身上。 我偎在他怀里,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轻的似从灵魂里扫出的风。因微暖了些,困意又上来了。无奈只能强打精神,努力保持清醒。 天边渐现出一抹亮色,不过须臾,朝霞遍布,染红了海面。这一幕,不由得令我想起了一句诗:未收夜色千山里,渐发晨光万国红。 初日自海面微微探出,有些害羞,又有些好奇。带着蓬勃气势,少顷,鼓足勇气喷薄而出。身处的天际苍茫无边,云层敬畏散去,它终于确认,自己是这里的王。 初日一升,浮云自开。多么振奋人心的时刻啊,仿佛连心田都温暖了起来。 光芒普照大地,新的一天,正式开始。周身恍若也与那朝阳一样,充满了无穷力量。 静寂中,六耳的声音蓦地响起:“不知还能和你再看几次。”寡淡的语气中含着捉摸不透的心事。 这句话令我甚是吃惊,仰首颤道:“什么意思?” 六耳摇头,未作回答。视线从海面收回后,也没有看我,只道:“打扰你休息了,我这就送你回去。” 我心里隐隐不安,莫名有些发怵。拉住他,追问道:“你说清楚。” 六耳低眸,目光里满是平静,又见我紧张兮兮的样子,释然一笑道:“没什么,不必讶异。”语毕又将我拦腰抱起,回了水帘洞。 我慌乱地眨了眨眼,胆怯猜到,是不是,那一天,就要来了…… 那是六耳的劫,是他躲不过去的劫。 这一天,猴儿们依旧在张罗着我与六耳的婚事,洞内十分热闹,我却始终惴惴不安。我担心灾祸的降临,我害怕他在这世上消失。 原本不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么,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般提心吊胆,茫然无措。无法左右自己的情绪,到了夜里,依然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紧张感一直持续到次日,那是我与六耳成婚的日子。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水帘洞中张灯结彩,上下一片欢乐。 惟我无悲无喜,只有无尽担忧。 着一袭火红嫁衣,细描黛眉,朱砂轻点。此刻所想,并非如何不嫁给六耳,而是,该如何,保全他的性命。 盖了喜帕,猴儿们拥我出了石室。而六耳在不远处等我,他默然伫立,身姿欣长,亦是一身喜服。 他牵过我的手,那手掌温暖无比。有一瞬间,我竟妄想,若他真是悟空,那该多好。 这个时候了,却还在想别的人,未免有些不尊重六耳。我抿了抿唇,在他面前站定后,收了自己的心思。 六耳不拜天,不拜地,不拜高堂。当着水帘洞所有猴儿的面,他对我言:“今生能与你结为连理,实在欢喜。” 我心有愧疚,不敢应言。六耳道:“我不拜天,不拜地,不拜高堂,只愿拜你。你,可愿拜我吗?” 我低着眸子一阵思虑,当初,我是发过誓的,此生若是嫁人,只嫁齐天大圣一人。 我的沉默引来了猴儿们私语连连,情知必须要作出回答,即道:“你以何身份拜我?” 六耳缓道:“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我听出了他的迟疑,迟疑之后是果断。六耳继续问:“你愿拜我吗?” 我依旧有些犹豫,说到底,此大圣也非彼大圣。见我不语,六耳再问:“你,可愿拜我?”轻柔的语气中已生了不安。 我阖眸,深吸了口气,终回道:“愿。” 众猴儿登时欢呼雀跃,拍手言好。遂与六耳就要拜时,却被一声急促的“大王”所打断。 众猴儿陡然一惊,六耳回头瞧去,进来的猴儿嗓音干净,然十分慌张,他道:“大王!洞外忽然来了一个晦气脸的,非要见您。” 我知晓此人应是沙师兄,他驾云慢,又因花果山位置遥远,他可没有悟空的筋斗云,行了三日,这才赶到。 六耳冷冷一哼,道:“不见,逐出去。” 猴儿应了一声,纵身出了洞。 我忽觉身体开始发凉,那猴儿初一开口,我便知,六耳的劫,要到了。 一直紧绷的弦再也经不住沉默,猴儿刚出去,我扯掉了头顶喜帕,抓住六耳的手惊慌道:“哥哥,你有难了。此地不宜久留,与我走罢,你对付不了他们的。” 也不管六耳是否明白我的意思,拉过他的手就要带走。我只知道,沙师兄一来,他就要大祸临头了,再拖延,恐会有性命之忧。 六耳抚过我的脸庞,笑道:“别怕。”伸手拿过喜帕,要与我盖上。我把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心中焦躁万分。 “大王,那家伙一定要见你,我们快拦不住了!”方才的小猴儿又一次闯了进来。 六耳蓦停住了手中动作,眼神凌厉,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我试图劝阻他不要露面,与我暂且躲避。可六耳不听,留下一句:“放心,我马上回来。”抽身飞出洞外。 我忍不住扶额,惧怕之余,开始想着对策。猴儿们以为我等不及,纷纷道:“奶奶,您且安心等着罢,先让大王解决了那个晦气脸,再继续与您拜堂成亲,好事多磨嘛。” 然而此刻我真正面临的是什么,他们不知道,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我们都是太渺小的人,有幸到世上走了一遭,不必抱怨什么生亦何苦,死亦何哀。 可我难脱世俗的罗网,我只知,浮生最让人肝肠寸断的,就是生离死别。 我不想让他死。 是否愈是知道结局,就愈加无力回天? 我不信,万物生灵虽各有命数,但只要有所努力,我笃定,数拘他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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