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将自己端详。也不知是这一身红衣的缘由,还是那镜子讨人喜欢,我独自愣怔不已。只觉眼前的人儿,我以前好像从未见过,她如此陌生,又如此美丽。 青丝如瀑,单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镜中人露出一抹微笑,我也跟着她笑。她眸中落了星辰万千,我呆立着,看的痴了。 镜子里突然映出另一个人的脸,我回过神,见是悟空的模样,自知那是六耳。 六耳从身后轻轻搂住我,目光不离镜中的女子。他贴上我的面颊,神色温柔。金黄色的毛亲昵地蹭着我的耳根,有些发痒。 “你一定不能离开我。”他喃道,又将目光从镜中徐徐收回,投向了我。 温热的气息从左颊氤氲,我斜看了他一眼,感受到了他眸中热切,故意嬉笑道:“你爱上我了吗?” 六耳突然静不做声,身形也是一僵。我缓缓转过身,暗自叹了口气,他也松开了手。 我轻轻一嗤:“师父,我不懂你。” 六耳冷驳:“叫我悟空。” “好。”我无所谓地服从,低声回应。心里也明白,他所做的一切伪装,只要我稍一触碰,就会让他失去安全感。 可即便如此,我依旧不能让他误入歧途,我们彼此,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平静启唇:“趁你还有回头的机会,悟空,你能不能,放手。” 你既不爱我,又何必要占着我。 “闭嘴!”他金目投出愠怒的火光,我看到自己瞬间成了灰烬。心中略有忌惮,沉默片刻,但听他言:“顾倾城,你听好了。在我的字典里,从来没什么爱与不爱。还有,这世上,只要是我想要的,就没有什么得不到,包括你。这样幼稚的问题,以后休得再提,你要做的,只能是乖乖服从。” 他这般尊卑分明,我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未迸出半个“不”字。终了,凝成了一句生冷的:好。 我不怪他,谁教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招惹他。 六耳消了气,又拥我入怀中。他的盔甲冰凉而坚硬,就像他此刻固执冷漠的心。我明白劝阻无用,只好缄默不言。 对于他,或许真的只有顺从。 翌日,一直睡到了自然醒,慵懒梳洗后,发现六耳并不在洞中。询问了猴儿们,方才得知,他一大早便出去了,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虽出乎意料之外,但也没有太过诧异。毕竟人家是自由身,无拘无束。 悠闲安逸地阖上眸子,在洞中闲坐了一天,无所事事。直到巳时,我正支着头打盹儿,六耳回来了。 他将披风向后一拂,坐在了我面前,还带着几分兴致勃勃的劲儿。 我没有追问为何他会回来这么晚,只淡淡唱了个喏,不冷不热。六耳应了一声,没有理会我语气中的疏远,后开口道:“等再晚些,同我出去一下罢。” 我侧目看他一眼,问:“你有事?” 六耳手指轻点着桌子,思索道:“也没什么,散散心而已。” 我暗自冷嗤,你都出去一天了,这心还没散够么。想必是藏着什么幺蛾子,不愿与我告知。罢,反正我也闷了一天了,刚好有个理由能出去,索性同意道:“好。” 直至夜幕来临,墨色天穹上一轮肥硕的月亮正吃力地向上爬。我立在花果山山巅,任凉风拂过脸颊,清幽的月儿呼哧呼哧喘着气,气息莹白,洋洋洒洒布满尘埃。周围是一片静谧,除了自身均匀的呼吸声。 方才六耳说让我在这里等他,可他自己却迟迟不现身。我不由怀疑,他是在拿我取乐。 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忽瞥见一道亮光划破黑暗向我飞来。 正是六耳。 我不满地蹙着双眉,及他近了,抱怨道:“真教我好等。” 六耳金色的眸子神光灼灼,在清冽如水的月色下,凭添了几分温柔。他含笑看着我,这笑意不清不楚,让我心里有些发毛,继续道:“你到底要做什么,神秘兮兮的。若是……” 他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一愣,生生咽回了后半句话。而这边我余音未落,忽闻得天空传来一声欢快的嘶鸣,伴着接踵而至的爆破音,一朵巨大的烟花华丽绽放,于刹那间点亮了茫茫苍穹。 我大吃一惊,下意识转头看去,但见那烟花犹如一把巨型花伞,色彩艳丽,灿灿然擎天而开。 千算万算,没算到六耳会来这一出。 那一朵朵烟花前赴后继的盛放,虽只有转瞬即逝的生命,然每一朵都在不遗余力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惊艳、诧异、感动。所有的情绪一道道涌来,竟是有些反应迟钝了。 六耳同我一起观赏着这场斑斓盛景,彼此沉默,未觉尴尬。 痴痴地看了一会儿,不知何时,唇角也漾起了笑意。 那是一朵朵无畏凋陨的绚丽,不胆怯,不做作。只愿拼尽全力,迎接此生最刻骨铭心的绽放。 因梦而生,向梦而死。 欢乐的鸣响,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一声一声干脆利落,那是对生命的最后感恩。 内心颇有震撼,再转头朝六耳看去时,刚好对上他炯炯有神的目光。 耸然一怔,感慨全无。 这猴子,他……他居然偷看我。 六耳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我也不过多追问,只道:“莫非你今日下山,是为了这场烟花吗?” 六耳稍作思索,勉强开口:“算是。”语毕,他摸了摸鼻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明显是在掩饰什么。 我歪了歪头,觉得有些好笑。他素来行事利落,直言不讳,现在怎么无端踌躇了起来。又问:“什么叫算是?” 六耳抬头看了眼连绵不歇的烟花,少顷,终于下了决心,面色镇定地将手上拿着的什么东西递向我。我低眸看去,他手上所拿,不是它物,恰是一根白玉簪。簪头祥云出岫,浑然天成,并未作什么额外点缀,简单朴素。 我一懵,有些木然。 六耳闪烁着眼睛,见我不接,开始有些局促。他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式,随便买的。你们女孩子,好像都很喜欢这个。” 高高在上的妖王,此刻,居然像个未经人事的少年。 我颇震惊,同时无措道:“怎么会想起送我这个呢?” 最主要的是,六耳他究竟知不知道,送姑娘簪子的含义是……求爱啊…… 六耳道:“我愿意,怎么,你不肯收?” 我思量着该如何以不伤情面的言辞拒绝他,奈何半晌找不到词儿。那六耳等不及,抬手命令道:“不许动。”随即将白玉簪小心翼翼地插入我的发间。 我略有慌乱,又生气自己不敢毅然决然地拂他意。 六耳满意一笑,面上冰雪消融。我突然想到了两个字:孽缘。 烟花在天穹恣意燃放,六耳眸中也有了温度,一闪一闪,亮如明星。 他的目光定格在发簪上,忽而启唇,看着我言语了一句。 他这句话随着烟花一起绽开,我只看到了口型,并没有听清。疑惑问道:“师父,你说什么?” 六耳笑着摇头,握住我的手,再看了一会儿烟花后,相携打道回府。 至于洞中,猴儿们围作一团,欢喜迎接。六耳并不搭理,只低头与我道:“早些休息罢。” 我顺从地点头,回到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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