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停滞的时间活了过来，我极不愿与他在这样情况下相见，恨不能立刻离开，或者死去。总之，最难堪的时刻，不能被任何人撞见，尤其是他。 孙悟空默然良久，目光分散，似在沉思着什么。忽然回神，话锋一转道:“顾倾城，观音大士此次前来，只为救你一条性命。你可愿改过自新，发誓不再造恶业，继续一心一意随唐三藏西行取经？” 我望向观世音菩萨，她檀口微抿，法相庄严，亦慈悲地看着我:“顾倾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是天大的恩泽，却让我一下掉入了万丈深渊。长久以来的芥蒂早已封闭了感恩之心，光滑的指腹死死抵着地面，勉强压制了怨怼的情绪，问:“你们，是在可怜我么？” 孙悟空很是急切，他大约猜到会是这个局面，劝道:“顾倾城，菩萨是在渡你，莫要任性。” 我冷笑一声，不抱任何希望的看着他:“明明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先不要我的啊。孙悟空，你真以为，我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他无语凝噎，神色无奈，唯恐我的固执会带来祸患。思虑许久，依然不肯放弃，他半蹲下身子，正色道:“你惟有这一条路可走。顾倾城，执迷不悟最终害的是你自己。” 我凄怆一笑，慢道:“那又如何？你在乎吗，你心疼吗。” 他扶额站起，对我的拒绝束手无策，只得来回焦躁的踱步。 我不是有心为难他，回头是什么，我很清楚。一样的苦海，一样的无岸。 孙悟空最终定了什么主意，猛的看向我。他这一眼让我有些心悸，赶忙避开不善的目光，躲闪间，视线重新停在他的麂皮靴上。 孙悟空则大步流星，气势汹汹地走向我。 见他一副不计后果的模样，我预感不妙。在他没有走近时，喝道:“你别过来！” 可没什么用，孙悟空几步上前，擅自做主将我拦腰抱起，转向观音道:“菩萨，俺没办法了，只能先把她带走再说。菩萨之恩，老孙感激不尽。” 观世音大士轻叹口气，摇摇头，虽没有说话，表情却甚是玄奥，无法参透。她将身一转，携芸芸霞光，甚话儿没留，驾云离去。 观音一走，我便给了他一拳，斥道:“孙悟空，你……” “要么你就尊称俺一声哥哥，要么就闭嘴。”他分外不悦的打断了我的话，眸色如炼化的钢水，浇了我满身。 我抓着他衣服前襟，声音轻软无力，但敌意充盈:“你凭什么。” 他别过头，将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理也不理。召来筋斗云，跃身跳了上去， 对于他的强势，我向来是不拒则已，若拒了，必定会换来更上一层的压迫。没奈何，姑且想法子斡旋。 他的筋斗云云速极快，掠过的风像刀子一样往琵琶骨处的伤口灌。我疼的侧了侧身，搭上孙悟空的肩，希望能减些冲击。与此同时，不忘在他耳边责备:“孙悟空，你是赶着奔丧去吗？” 他同样揶揄我:“还有力气说话，看来伤的不重。” 孙猴子刀子嘴豆腐心，说完这些话后，有意放缓了云速。我感到风较之前小了些，疼痛微微有所收敛。 眼见离天庭愈加遥远，我心中更加难安。闭目凝神，思考着对策。须臾，忽向孙悟空道:“停。” 他一愣，听我说的急促，不明所以的停止飞行。我问他:“你可否别带我去找三藏，我须得先疗好伤。” 孙悟空嘴唇一动:“所以，你是答应回去了？” 我没料到他想的是这一方面，目光闪烁，不知该如何应答。终了，决定先顺从他的意思，即回道:“答应。” 他面上一喜，道:“好，那俺先找个地方，替你疗伤。” 降落在一处溪流旁，孙悟空小心的把我放在一棵大树下。我倚着树干，他半蹲在我跟前，盯着琵琶骨处的两个铁环，绞紧了眉头。 铁环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圆。它的一端锋利如刀，尖头处有倒钩，若是挂住血肉，恐怕会带来切肤之痛。另一端钝拙如刀鞘，刚好可以与尖头合为一体。 那些天兵放我时，只卸了圆环上的铁链，最要命的圆环还在认真执行自己的使命。 我想孙悟空许是不知该从何下手，便替他作了选择:“这些伤我自己可以解决，你转过去。” 他问:“你还有力气吗？”说罢近了我几分，目光依旧停在琵琶骨上，“俺以前大闹天宫时，也受过此刑。取下来会很痛，你忍着。” 我犹豫地点头，他毫不顾忌，直接伸了手过来。圆环周遭尽是鲜血，还好我不是穿的白衣，否则形象一定很狼狈。 他抓住圆环，看我一眼:“忍住了，不要动。” 我咬紧牙关，随时准备承受痛苦。 孙悟空猛一发力，我浑身似电击般一阵颤栗，倒钩出去时，划带着血肉向外翻飞。 我一声闷哼，痛苦地抓住孙悟空的手臂，额上大汗淋漓。 孙悟空没有片刻迟疑，拿出圆环后，迅速施法愈合了触目惊心的伤。 他抓住我的手，喃喃轻语:“忍一忍，再忍一忍。” 我稍缓了缓，抬起头，喘息道:“无碍，来吧。” 孙悟空薄唇紧抿，自己额上也冒了汗。 他继续拿住剩下的圆环，一使力，圆环“锵”的脆响，接着应声而解。 疼痛占据了全部意识，在他拿出圆环的刹那，我受不住一头撞在他的肩上，咬牙狠狠撑着。 等他愈合了伤口，良久，我才逐渐清醒。双腿经过他的疗养，也开始有了知觉。 我阖上眸子，倒在树干旁，如释重负的看了看他:“谢谢你。” 孙悟空道:“莫说话了，休息吧，俺就在这儿。” 我压了压几番呼之欲出的情绪，轻“嗯”一声，放心的沉沉睡去。 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一觉无梦。直至醒了，已是深夜。 一侧目，看到孙悟空也倚在树边，阖眼睡着。月光洒在他安静的面容上，恍似沉眠的佛。 心中怦然一动，折过身子，忍不住想细细看他。当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有多么可笑时，当机立断扭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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