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一瞬间灵魂出窍的感觉，仿佛你已不再是你。 你忘了身在何方，忘了你是谁。忘了生，也忘了死。 当整个人如过电般睁大眼睛，茫然，困惑，惊异，齐齐涌来时，一回头，一个明亮的黄色身影已压下眼帘。 便是此刻，心跳骤停。微风不吹，轻幔不舞，大脑也没有任何反应。只见得他眸中笼纱带雾，一层层隐着我的洁白身躯，他的焦灼，他的紧张，他迫在眉睫的担忧，如同深夜里蓦然绽放的簇簇繁花。 从不为外人所道，却偏偏存在。 世间万物没了声息，我却清楚听到他心脏急剧跳动的砰砰声响。画面被无限放慢，他手握成拳，失了神智般争分夺秒向我奔来。 金黄色的毛发随风癫舞，上下跳跃，在暗黄色烛火中，罩了一层虚幻迷惑的光。他死死盯着我，双唇紧抿，狰狞到冒火的表情更是令人心悸。 直到殿外隐约响起攒涌的脚步声，暂停的时间才突然活了过来，白色纱幔悠袅袅飘扬，有风吹进了。 眼看那身影离我越来越近，我竟忘记了本能的躲避。最后一步时，他突然猛扑，双手穿过我的长发，耳旁细软的绒毛擦过脸颊，一个倾身，他便拥住我不挂一丝的身子。 失声惊呼，不自主脚下一滑，亦随他而倒。身后水汽弥漫，我呆呆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下意识地搂上他的肩，因失了重心，同他一起落入温热的汤池。 平静的池面炸出一朵水莲，我仰面倒下，这被推落的瞬间，我突然想唤他的名字。 孙悟空，孙悟空。 可我发不出声，我看着他，完全没办法开口。只能趁着无依时，紧紧抓着他，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他没有放开手，面容紧张到僵冷，护着我，严严实实将我藏在身前。伴着应声而至的脚步，他回头，对着刚舞着钉耙进来的师弟道:“出去。” “哥，你……你这是……”肥头大耳的和尚忽略了他的话，直接被眼前一幕惊的险些滑倒，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出手，揉了又揉，眨了又眨，眯了又眯。 平日里不好女色的顽猴，而今怎会做出如此意外之举。他结巴着，震惊的连话也说不完整。 “俺再说一次，出去！”这个与我紧密相拥的人，一时间变得凶神恶煞。 “哥哥……” “滚！” 远处的人吓得一哆嗦，始终是不敢触怒这猴子，又百思不得其解，叹息一声，终是转过身，拂了衣袖，悻悻离去。 耳旁终得安静，良久，整座大殿都是悄然无声。 我惊慌未定，思绪醒过来后，只觉格外手足无措。待八戒走后，警惕地向前瞄了一眼，确认四周再无第三人了，一伸手，紧张捂住了孙悟空的眼睛。 他下意识躲避了一下，没避开。又不客气拂过我的爪子，眼神有些许嗔怒，但也只是盯着我，没有说话。 我一皱眉头，十分害臊，低着头，眼神躲躲闪闪，又使力想推开他。谁曾想，猴子不受阻挠，反是我自己，被他一点一点逼去池边。 我愈发心慌，不敢注视他的眸子，只能尽量遮掩着自己的身子。 眼下情形实在窘迫，我又不知这猴头想做什么，咬一咬唇，先面红耳赤的敬他一句：“哥哥，且住。” 他果然停了下来，颇有闲心的等我继续。 我小心翼翼伸出手，指着他身后，轻声道：“你，你转过去。” 他并不睬我，慢慢低下头，凑到我唇畔，一字一句道：“顾倾城，俺真是信了你的邪。” 我不解，与他拉开了距离，略有心虚道：“此话怎讲？” 孙悟空的手还在腰际紧箍，从他手掌传来的粗糙感，我清晰可知。被他触到的肌肤，一阵阵灼烫，心中小鹿乱撞，我却大气不敢出。 孙悟空默然不语，我无所适从，凝视着他的金色眸子，我又拦过他水下的手臂，鼓足勇气道：“哥哥，你……你好生无礼。” “俺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孙猴子十分傲慢，分明是轻薄戏弄之态，可言语竟事关报复，我心下甚惶，无力驳他，也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故此更没有精力逢迎他，只道：“你学的挺快，可用的不是时候，快放开我。” 他眸色热切，手向上挪了挪，被我适可而止的截住，他问：“放了你，可有甚好处？” 我低头，默了片刻：“自然是有。” 他想一想，双手便松了。我以为他是要放我走，侧过头，刚想逃离，不料被他一双湿漉漉的手强硬捧住脸颊，如此一来，我便不得不同他对视。 “顾倾城，先说好了，不许跑。”孙悟空根本不相信我的为人，理直气壮开始威胁，“否则的话……” 我受制于他，已无还手余地，只想着摆脱窘境，遂低垂着眼睫，轻声道：“否则任凭哥哥处置。” 他这才满意一笑，看着我，双手缓缓松开。 趁此要好时机，我不敢耽搁半分，直接绕至他背后，挥展双臂，跃身而起，顺手扯一把白纱，自空中旋转一圈，再降落时，白纱化为了蔽体羽衣。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浪费一分一秒。而孙悟空动作也甚是迅展，我足尖刚点地，他已来到我身后，那毛发湿漉漉的，他一甩，水珠横飞。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伸手随便一擦，又听他问道：“好处呢？” 我回头看他一眼，勾唇讥笑：“大白痴。”提着衣裙迈步即走。 “顾倾城！”他一惊，当下要追我，我岂能再次受他制约，灵巧的降将身一晃，化作白光，从窗户逃了出去。 孙悟空晓得我骗他，气急败坏，卯足了劲儿紧追不舍。 我竭尽全力想甩掉他，无奈天不遂人愿，最终还是被他堵在了玉华县寂静的街巷之中。 已是深秋时节，又逢夤夜，冰冷的青石如同寒铁一般，我未着鞋袜，落地的一瞬间，凉意嗖嗖从足底窜进身体。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蜷了蜷脚趾，仍佯装镇定。 孙悟空再没有方才的好脸色，他站在距我五步之遥的地方，朝我伸出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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