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上颠簸了十多个小时后,她们终于闯进了传闻之中的大城市,——广州。 这个高楼林立,燥热无比的城市像后妈的面孔一样,一上来就给她们来了一道下马威。当她们并肩穿越马路的时候,身后一个骑电动车的男人跟吃了□□一样,一脚就踹在了何绢的后背上,用安全听不懂的鸟语叽里呱啦地把她们狂骂了一顿。大意就是,说她们走路不长眼睛,挡住了他的去路等等……。 何绢被那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吓的腿脚发软,唯唯诺诺地缩赵小明的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在她们村里,赵小明倒是出了名的横,可如今来到人家的地盘上,是龙也得盘着 是虎也得卧着,更何况,她的道行离龙虎还差一大截呢,更得乖乖地忍气吞声了。 好不容易找到从广州去虎门的大巴车了。上车时又被一个胸前吊着黑色挎包的,又黑又瘦又刻薄的女售票员给骂了一顿。赵小明个子比较瘦小,拖着沉重的皮箱平地行走时尚且吃力,此刻再把它往大巴车上拖,更是难上加难了。人丑心更丑的售票员不但不帮她,反而还用那个城市特有的方言拖长了声音骂:“乡巴佬,快点啦,不行就别上啦……。” 赵小明一着急,行李箱反而卡在车门口,更加的上不来了。 司机在前面猛按了一下喇叭,回头吼:“让她滚啦,别给老子上啦。” 见此情景,何绢也来不及把行李放上行李架了,慌忙跑到车门口,帮着她合力把行李箱拉了上去。 等两人气喘吁吁地把皮箱摆放到行李架上,回头一看,预定的座位已被人占去了。她们购票时,售票员特意强调了有座位,为此,还特意让她们多加了五块钱,可现在倒好,转眼的功夫,座位就没有了。一想到要苦哈哈地站上两个多小时,赵小明就愤恨不已,她拿着票,冲到最前面去找那个售票员理论,但那厮着实刁钻,猛翻一个白眼说:“坐不坐?不坐滚下去啦。” 赵小明握着拳头,真想把眼前那个可恶的老女人给海扁一顿,但望了望日渐暗沉的天色和两眼抹黑的冰冷城市,只得悻悻地吞下了那口气。 她们已经坐了整整一夜的火车,这会儿早已经体力透支了,索性也不管地上被人们践踏的有多肮脏了,席地而坐,相互依偎着打起了盹。正当她们半睡半醒之际,中巴车突然停了下来,售票员冲着她们喊:“到了,到了,快下车。” 赵小明和何绢条件反射般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行李取了下来,拖到了车门口。临下车的时候,赵小明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问那个售票员:“我们是去虎门,真的到了吗?” 老女人挥着手,不耐烦地吼:“到了,到了,东莞就是虎门,虎门就是东莞。” 两人的脚刚踩到地面,中巴车就风驰电掣般绝尘而去。赵小明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告诉她,上当了。 情急之下,赵小明拦住一个面善的中年女子,问:“阿姨,请问,这里是虎门吗?” 那中年女人用蹩脚的普通话肯定地告诉她们:“不,这里是东莞,离虎门还有很远呢。” 二人面面相觑,如遭雷击。那一刻,暗夜沉沉,整个城市跟一头巨大的怪兽一样,正狰狞着向她们咧嘴狂笑。 赵小明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年。1998年,正是南下打工潮最风行也最狂热的一年,哪怕是信息和交通都严重闭塞的偏远乡村,都知道前往东莞,前往虎门,就能如愿以偿地赚到很多很多的钞票。在他们的眼里,东莞,虎门就是传说之中的人间天堂,仿佛连地板都是镶金嵌银的,随便趴地上抠一点回去,就可以盖起三间亮堂堂的大瓦房。 可她和何绢,两个同样怀揣着淘金梦想的土老帽,却被被冷冰冰地扔在了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 这里就是东莞,坚硬的柏油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沥青味道,森然挺立的高楼大厦,流露着拒人千里之外的高不可攀。而街道上那些行色匆匆的行人,也都是清一色的冷漠和傲慢,他们甚至不愿意对街头那两个不知何去何从的女孩,行一次哪怕是好奇的注目礼。 这就是东莞留给她们的第一印象。没有遍地的钞票,没有如花的繁锦,有的,只是冰冷,漠然,仿佛坟墓前面的墓碑。 而截止到这一刻,她们两个人的钱加起来,也只有五十多块了。不敢打的,更不敢住宿,甚至,连几块钱的晚饭,都舍不得吃。因为她们根本不知道,等待着她们的未来,会是怎样的一波三折,险象环生? 饥饿,疲劳,无助……,何绢望着这座华灯初上,流光溢彩的城市,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哽咽着说:“老大,怎么办呀?今天晚上,难道我们就这样流落街头了吗?” 其实,论年龄,她比赵小明还大一岁,但从小到大,她都唯赵小明马首是瞻,早已经习惯性地把她当成自己的主心骨了。 赵小明不耐烦地说:“哭什么呀?哭就能解决问题吗?” 说着,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找出了安小米的电话号码,“现在,我们首要的任务,就是找个打电话的地方。” 她们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刚转过街头,便看到一个卖报纸的摊位前摆放了一部黑色的电话机。有个枯瘦如柴的男子,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外面的凳子上抠脚丫。 赵小明走过去,问:“老板,这里可以打电话吗?” 那男人头也不抬地说:“可以,一分钟一块钱。” 电话费自然是昂贵的,但赵小明考虑到给安小米说明情况最多也就一分钟,便开始拨电话号码了。 电话拨通后,却迟迟没人接听,“嘟嘟”的忙音跟一窝乱糟糟的老鼠一下,七上八下地挠着赵小明的心。怎么办?安小米居然不接电话。如果连这唯一的一线生机都断了,那她们今天晚上,铁定会毫无悬念地流落大街了。 情急之下,赵小明一连打了三次电话,可这三次电话都无人接听。 赵小明放下电话,对紧张兮兮的何绢凄然一笑,摆出了一副无计可施的沮丧模样。两人正一筹莫展,报摊老板却突然伸手说:“四块钱,拿来啦。” 赵小明惊讶地说:“电话没打通呀。” “有没搞错呀?你明明就打通啦,别废话,给钱。” 赵小明还想给他争辩,但何绢却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街头和人较劲。 虽然四块钱对于此刻的她们来说,绝不是小数目,但赵小明望着报摊老板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实在没有精力再给他争辩了,从口袋里摸出四块钱,甩到了他的报摊上。 至此,唯一让赵小明抱有希望的火苗也熄灭了,安小米的电话没人接听,这意味着,她们就像被命运的大手猛然甩进沙滩上的两尾小鱼一样,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了。 又往前走了一会,又累又渴的她们实在精疲力尽了,索性背靠着背,在公交站牌下坐了下来。 有一个背着口袋四处捡瓶子的老婆婆起了恻隐之心,半是普通话半是家乡话地问:“娃子,没地方去了吗?” 何绢看着老人那满面风霜但却慈眉善目的苍老面孔,“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她这一哭,倒勾起了老人的心酸来。她抹了一把潮湿的眼眶,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掏出了半袋饼干,递到她们面前说:“可怜的娃子,干嘛要出来遭罪呀?” 的确,她们早已饥肠辘辘了,火车上的盒饭要十五块钱一盒,她们压根儿就舍不得买。截止到这一刻,整整一天一夜,她们每人只干巴巴地吃了几颗煮鸡蛋,这会儿,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对于此刻的她们来说,老人递过来的半袋饼干,根本就不亚于冬夜里的那根火柴。它是这个冰冷的城市,唯一的一抹温暖。 何绢吞了口唾液,刚要去接,赵小明却把她的手打了下去。再怎么落魄,她们也是风华正茂的年青人,怎么能厚着脸皮去分食一个拾荒老人的食物呢? 爱莫能助的老人离开后,她们两个蜷缩成一团,借着广告牌闪耀出来的点点灯光,准备就在原地露宿一个晚上。好在这个地方的天气燥热,即使没有被褥,也不至于感染风寒。 她们决定轮波休息,一人睡着后,另一人必须大睁着双眼在周围巡逻。话虽如此,但事实上,她们根本就不敢闭上眼睛。都是十八九岁,连男孩的手都没有拉过的黄花大姑娘,万一遇到什么流氓或者醉汉……,哦,天,她们几乎不敢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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